我叫程晓兰,今年二十五岁。
现在是……3036年12月22日晚上七点半,已经很晚了,但我刚刚才醒过来。
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还有根本没有办法忽视的臭味,仪器警报的滴滴声就在耳边,我想就是那东西把我吵起来的。
但我不能说什么抱怨的话,因为,这里是病房。
而我,正躺在其中一张病床上。
病房里唯一的钟表就挂在我的正前方,我不知道它是否正在正常运转,但两侧的蓝色布帘把一切都挡住了,我只能相信它在上面显示的时间。
也许是一天都没有喝水的缘故,我的嗓子干的厉害,但我想我应该是喝不下了。
小宝不在床边,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那个孩子我养了十一年,就算从不明说,我也明白他的脾气,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我,跑到别的地方去。
难道是在外面和程耀打电话吗?
但这种时候,程耀应该还在忙吧。
想到这里,我立刻把手探到枕头底下,试图去找我的手机。
这是我的个人习惯,为了防止小宝偷玩手机,我总是会在临睡前把手机放在我的枕头底下,也正因如此,即便我知道这次的手机并不是我放的,我也会下意识地从这里开始寻找。
可是,没有。
枕头下很冷,也很空,没有我的手机。
这一发现与我原本的猜想不谋而合,让我不禁稍稍放下了心。
可这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手机已经坏了。
就算小宝没有拿走,它也不可能在我的枕头底下。
“靠!”
这一发现瞬间让我清醒了过来,即使身体很是乏力,我还是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想要翻身下床去找小宝。
可就在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我那截被砍下去的手臂回来了。
完好如初,甚至比之前还要灵活,就连肤色都白了大半。
医生回来了。
太好了,小宝肯定没事。
只是看上一眼,我就知道这是医生做的。
能让一个人的手臂重新长出来,除了医生,我相信再没有别人了。
要花多少钱才能支付得起这样的奇迹?
养家糊口十年的本能让我下意识地将其与金钱进行了衡量,可当脑内的数字持续不断的往上递增时,我毫不犹豫地掐断了支付那笔费用的想法。
给医生打一辈子的工吧,在还完所有的人情之前,她一分钱都不会再要。
等等。
我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它并不来自于我刚刚的内心所想,而是来自于现实。
来自于我的右下方。
我垂下脑袋,看向那在病床和蓝色布帘之间预留的小小空隙。
即使眼镜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这点距离依旧让我一眼分辨出了那丝异样的归属。
恩希雅。
那个黑头发,蓝眼睛的维格兰女人此刻正缩在那个小空间里,背靠着墙,目视前方,吃着馒头,冰冷的表情就像是在杀死一个仇人。
说实话,她那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很耐看,总是能让我想起短视频里经常提到的冰山美人,至少一开始,她真的很符合我对这四个字的刻板印象。
但是现在,已经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个白痴,她走神了。
我的心彻底踏实了。
因为我知道,如果小宝出事,恩希雅不会坐视不管的。
不过……
为什么要坐在地上?
我没搞懂。
衣服搞得那么脏,我得洗多久才能洗干净?
如果不把程耀的衣服搬出来,家里可就没有能让恩希雅换着穿的衣服了。
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一时气急,想也不想便一巴掌扇在了恩希雅的脑袋上,低声喝道:“起来!”
“穿的这么脏,我今晚上哪给你找换洗的衣服!”
“嗯。”
所幸恩希雅很听话,我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她就从地上站起来了。
比小时候的小宝省心多了。
“小宝呢?”
看着她将手里剩下的馒头全都塞进自己的嘴里,我虽然知道小宝没有什么问题了,但还是选择问一问。
“没事。”
恩希雅一边咀嚼着馒头,一边操着含糊的龙国语回答道:“他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和医生在一起,到现在没回来。”
“电话中午有,说有客人,会很晚,不要担心他们。”
“行。”
我点了点头,这和我想的大差不差。
不过……
“哪来的电话?”我直接问出了我心里的疑惑。
我刚买的手机都摔成两半了,哪还有手机用来接电话?
“医生给的。”
刚说完,恩希雅就把一个崭新的手机递给了我,没有密码,一划就打开了。
里面只有系统自带的软件,我打开电话薄,却发现里面不只有医生的电话号码,还有程耀的。
“你怎么知道我弟弟的号码?”我脱口问道。
“你之前打过,我记住了。”
恩希雅带着一丝犹豫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在你睡觉打给他了。”
“我告诉他你的手机坏了,你在忙,我代替你发言,告诉他别担心,可以吗?”
听着这小心翼翼的语气,我微微一愣,抬头看了过去。
“怎么不行?”
看着恩希雅明明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惴惴不安的孩子般的模样,我不禁笑了一声,抬手推了她一把:“怎么,怕我生气?”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道:“你身体断了,再生气会病的。”
“而病人需要保持好心情。”
“谁告诉你的?这不像是能从你嘴里吐出来的话。”
我撇了撇嘴,心里却是对我口中的那个“谁”并不感兴趣,因为放松下来后,我现在的肚子实在是疼的厉害,急需吃点东西压一压。
于是,我没有等恩希雅回答,直接伸出手,开口转移了话题:“行了,其他话先不说了,把你剩下的馒头拿过来,我吃两个。”
我感觉自己至少一天没吃饭了。
要饿疯了。
可恩希雅并没有动。
她的脸上是欲言又止的沉默,很像是小宝做错事后想要掩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掩饰的模样。
我不禁好奇地看向她的脚下,却只是找到了几个花花绿绿的大号塑料袋。
粗略判断,至少六袋。
全空了。
“一点没留啊。”
这也太能吃了……
我痛苦地眯了眯眼睛,却还是强撑着问道:“你没有花医生的钱吧?”
“医生不容易,别的做不到,咱们至少不能去占人家的便宜。”
说完,我怕恩希雅不理解,又着重强调道:“占便宜的意思就是,用不对的方法去得到别人的帮助。”
“嗯。”
我听到恩希雅应了一声,说道:“没有,我听你的,医生想把他的卡给我,我没要,我用你之前给我的零花钱。”
行。
恩希雅听了我的话,这很好。
但我为什么就是开心不起来呢……
又一次痛苦地眯了眯眼睛,我更加有气无力地问道:“花了多少钱?”
恩希雅一听,立刻低下脑袋掰起了手指,过了好一会儿,才估摸着说道:“呃……七十?”
我不信。
翻了个白眼,我从床边捞起我的眼镜戴上,转手向她索要剩下的钱:“把你剩下的钱拿过来。”
见她虽然掏出了那些钱,却犹犹豫豫地不想给我,我直接皱起眉头,一把将那些纸钞夺了过来,熟练地清点起来。
“你花了一百零八。”
我一边算,一边皱眉问道:“那么大一袋的馒头顶多十五块钱,那多出来的十八块钱是什么?”
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盒香烟。
看包装就知道,价格不会差到哪里去。
真不会过日子!
看着恩希雅躲闪的目光,我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那盒香烟拿过来,甩手又扔到了她的怀里。
“在我回来之前收拾干净!”
指着那散落满地的塑料袋,我语气不善地低吼了一句,随后,我用力一提肩膀,甩下了挂在身上的被子。
套上了一件穿了至少两个星期的深蓝色外套。
真是不省心!
站在每一块砖墙都散发着潮湿冷意的卫生间里,刚刚上完厕所的我深吸口气,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昨天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对我的心理产生太大的影响,毕竟十年间的打工经历已经让我见识了太多,最近发生的诡异事件更是大大拓宽了我的心理成熟范围,断胳膊断腿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能够恢复自然更是意外之喜。
只是没想到,会死那么多孩子……
哎。
想那么多也没用。
怎么保护好小宝才是我最该去想的。
收起心中并没有多少作用的惋惜,我伸手关上了水龙头。
“程晓兰。”
冷不丁的,我突然听到了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瞬间联想到了那些长得像是从恐怖电影里爬出来的怪异生物,这可着实吓了我一跳,让我不管不顾地爬上了洗手台,将摆在旁边的拖把拿来做了防身工具。
直到后背紧紧靠在墙壁上,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声音属于恩希雅。
好丢人。
我尴尬地扔掉拖把,对着一墙之隔的恩希雅问道:“怎么了?收拾完了?”
“嗯。”
我听到恩希雅应了一声,随后却是说了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程晓兰,我不去了。”
“不去了?你原本要去哪?”我纳闷地问道。
“我不想和医生去,审案,呃,查案,那个被盯上的人,我不想管了。”
墙那边的恩希雅犹豫着解释道:“那个卢毅让我很不舒服,我不想去了。”
嗯?
卢毅?
我记得那是一个警察,是和医生的朋友在一块工作的那个。
长得很帅,但听说脾气很差劲。
难不成,是卢毅惹恼了恩希雅?
不应该啊,恩希雅不像是会生气的人。
我想不通,所以直接问了出来:“他哪里让你感觉不舒服了?”
“我不知道。”
恩希雅说:“我不想靠近他。”
“直觉告诉我,他很危险。”
危险……
“那就别去了,留在医院里帮我干活吧,你本事比我大多了,有你在我和小宝心里还有底。”
我直接对着墙说道:“但我们要给医生提个醒,那个卢毅……就算你的直觉不对,医生心里有个底,也好为接下来的事儿做打算。”
但我还是得先把自己处理好。
胃部的疼痛越来越难以忽视,我直接跳下洗手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出了卫生间。
稍微一转头,便看到了靠在墙边的恩希雅。
“走吧。”
我说:“先去二楼一趟,在做其他事情前,我至少得先填饱肚子。”
“你这家伙也是,不知道给我留点东西吃。”
回答我的,只有一个点头的动作。
看着垂下脑袋不敢看我的维格兰女人,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随后也不打算等她,直接转身,快步向着楼下走去。
糖果人,黑白色的怪物,乌鸦,这栋医院究竟有什么神奇的魔力,短短几个周的时间,怎么就招来了这么多怪物?
一边快步向前走,我忍不住一边想:现在好了,那些怪物还没解决呢,一个警察又出问题了。
待在医院里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的脑子里突然生出了离开医院的想法。
可当我一眼扫过聚集在医院走廊外,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人,想起这几个周接手的几乎源源不断的病人,我又断了这个念头。
算了。
离开个屁。
外面更危险。
“程晓兰,你走过了。”
我突然听到了恩希雅的声音。
手臂一沉,我被她拉住了。
“呃,对不起,走神了。”
我尴尬地挠了挠脑袋,随后转身,看向那悬挂在上方,用红色笔画拼凑而成的【食堂】二字。
胃部的刺痛在这时越发明显,我啧了一声,迅速下移视线,看向医院食堂的内部,试图找到一个还在营业的打饭窗口。
可仍在开放的窗口没找到,我先看到了三桌人。
一桌只坐了一个人,那人全身都套在黑色的连帽卫衣里,脸上戴着没有任何装饰的惨白面具,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一桌坐了两个人,他们都穿着同样的黑色制服,一个戴着眼镜,抱臂靠在椅背上,似乎正在闭目养神,另一个我认得,正是昨天来帮忙控制诺诺的“保安”,此刻的他正一手支着脑袋,满脸不耐烦地看向第三桌。
而第三桌,也是坐了两个人。
一老一少,像是两个道士。
两人隔着那张铁皮桌子,年轻人一直垂着脑袋,而老年人却是一直在默不作声地看着年轻人,他们的面前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看着此刻安安静静,似乎连落下一根针都能听的一清二楚的食堂,我的脑子里猝不及防地蹦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感叹。
哇。
好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