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卡得刚好。这头赵怀的事刚结束,吴昊天就熬不住催债,主动联系了董云淼。他虽然急,但还是喜欢端架子,一开口就先要十万块的定金。董云淼不想给,怕丢了面子,但宁文远却还是让他拿钱。
董云淼不解道:“他就是一个小小的业务员,这样的人多的是,我们干嘛要怕他?”
宁文远道:“不是我们怕他,是他怕了我们。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合作,怕我们赖账。他只要拿了我们的钱,不管愿不愿意都是我们的人。白门的那件事,他估计也知道了。他也害怕白门,想趁早跳船了。”
白门这次催债又惹出大乱子。有个债主不愿还钱,白门的人就趁夜里把人的车砸了。换做平时,这也算是他们的常规手段,但近来新闻常说要严打,宁文远也明里暗里给白门提过醒。王常安还是置若罔闻。而且这次债主的住处离警局很近,就隔了两条马路,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宁文远道:“白门是真的疯了。这次他们能过关,可下次呢。万一债主冲过去报警,拦都拦不住。散个步就到警局了,不出几天就能把我们一锅端。”
董云淼道:“警察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怕?”
“怕的,我只是说说而已。”
“我一直说不要打打杀杀的,要遵纪守法。我们是做合法生意,不要说放高利贷的,更不是黑社会。我们顶多算是灰色产业。为什么要这样?就是怕惹出事来,警察找上门,到时候就一个都跑不了。我们就像是水里的鱼,浑水才能摸鱼。可 这蠢货再搞下去,惹来上面的注意,警察来了把水抽干,那就都是死鱼了,涸泽而渔听过吗?
”没听过。”
宁文远苦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三水啊,怎么办呢。我以前想把公司全托给你,让你一个人运营,现在想想放你一个人怎么办啊?没了我,你估计没几个月又要进去一次,你爸到时候怎么办啊。”
董云淼点点头,不声响。他已经习惯了在这种时候沉默。
“你等着吧,白门就要交代了。我们也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旦风声不对,你就立刻让手下的人能散的就散了吧。”
董云淼顿时就懵了,道:‘散了那我们还怎么赚钱?“
“现在赚的钱还不够吗?你放心,我们最后再捞一笔大的。做完最后一单,该你的一份,我绝对不少你。接下来你一定要听我指挥,交给你的事,你千万不要拖拉。时间是最要紧的,明白吗?”
“老板放心吧。我什么都能做?”
宁文远知道他会这么说,忽然一抬头,似笑非笑道:“什么都能做?那我让你杀了吕雯莲,你能办到吗?”
董云淼惊在原地,低头不敢直视。
“那我换个方式问,分给你一千万,让你杀了吕雯莲,你愿意吗?”
董云淼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宁文远倏忽一笑,道:“看你怕的那样子,我也就说说吧,别当真的。现在不用你杀人,吕雯莲这次事情做的很好。你平时多照顾她些。现在要你办的就是快点把钱给吴昊天,然后在约时间谈谈。接下来我要出去一段时间,长荣就真的交给你了。可别等我回来,你又进去了。”
处理完手边的事后,宁文远立刻给郁川发了条消息,道:“别在意你哥了,我那同学终于把钱还我了,我妈还给了我一笔钱,交完房租都有多,我们去泰国玩吧。”
泰国的交通用一塌糊涂形容都属于赞美。堵车实在太厉害,他们就搭乘了摩托,风驰电掣到景区时,宁文远的腿都发软,郁川更是直接道:“没见过这么不遵守交通规则的,我要是得了心脏病,就和我哥安排在一个病房。”
旅行的第二天,宁文远还被人抢了包,好在包里没有证件只有钱,郁川赶来又把人吓跑。宁文远坚持去报警,倒不指望能把钱讨回来,只是想借机观察泰国警方的办事效率。果然是意料之中的随意,泰国警察只花五分钟录了个口供,就打发他们走了,连联系方式都没留,敷衍得随心所欲。
郁川抱怨道:“早知道还不如把钱存着,在这里玩得一点都不好。”
宁文远道:“别难过,和你一起出来玩,怎么样我都很开心。这样已经是很好的回忆了。我觉得出来这一趟很值。”这是真心话,她对泰国的印象很好,很适合谋杀。如果能顺利杀人骗保,她愿意给个五星好评。
吴昊天已经向她详述过海外险索赔的流程:人在国外出了事故,回国索赔需要的证件并不多,只要大使馆出具的证明,还有当地警方和医院的证明。但治安越差的国家,保险公司核实材料的时间就拖得越长。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保险公司甚至乐意打官司,就能暂停流程,再拖上三年五载。
但是人身意外险的保费极高,保险公司要信誉,也不能在出事时全赖账。所以一旦基本材料无误,保险公司就会派专员进行面谈,希望可以部分赔付。这种谈判的杀价极狠,一千万的保额可以只赔四五百万。好处是到账极快,有时一个月内就能把钱备齐。
宁文远做了两套计划。就算将来保险公司不愿意赔付,吴昊天也能借着保险赔偿的名义,把一部分黑钱洗白,打进私人账号。
但在异国他乡行凶,尤其不是她亲手操办,风险还是不小。回国的飞机上,宁文远盘算着杀人计划的每个细节,始终愁容不展。郁川却误会她是对泰国的事还心有余悸,也跟着闷闷不乐,内疚没有好好保护宁文远。
回到国内,郁川思前想后,干脆买了一把折叠刀,当着宁文远的面,把刀重重拍在桌上。
宁文远吓得一愣,坐直身来,“你要做什么?“
郁川道:“我不放心你,来,你跟我学两招。”
“我才不要,持械伤人是会被抓的。”
“那也比送命好。你看着太瘦弱了,很容易被人盯上。这次在泰国,我越想越后怕,要是我当初不在你身边,那就真的危险了。万一他们把你拐走呢?”他强硬把刀塞进她手里,道:“你别小看这种小刀,看起来好像只能切水果,但是只要是刀,你握在手里,成年男人就不能近身。你捅刀的时候要往肚子上捅。”
郁结抓着宁文远的手,拿刀柄在自己身上做演示,“就是下腹部这个位置,一刀捅进去,不用多用力,这个位置特别软。只要你不是金钟罩铁布衫,普通人一定会吃痛,整个人就蜷缩起来,没办法攻击你。你看情况可以把刀拔出来,或者握住刀柄往下划,不过一般一刀就够,再多容易出人命案。”
“你怎么这么了解?”宁文远还是不太情愿。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以前有案底,就是出去惹事不小心捅了人。那时候还是未成年,就很相信那种兄弟义气,有个大哥一直照顾我,我就很感动跟着他。结果大哥在外面惹事,让我跟他去打架。到了地方,大哥就给我一把刀,让我给他争面子。打起架来就很乱的,我那时也是没脑子,一看我们的人落了下风,就真的掏出刀来捅人。捅完我也害怕,再去看大哥,他早就跑了。虽然那个人没事,可还是伤到内脏了,医药费赔了很多。警察问那把刀是谁的,大哥就往我身上推。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觉得反正也没人在乎我,就义气到底,竟然认下来了。真是脑子不好使,所以我平时一定要多吃核桃补补脑。。”时过境迁,这样的惨痛往事他能半开玩笑说着出来。
“你真是傻。”宁文远的感慨里是真心的怜悯。
“哈哈,是有点,不过现在聪明多了。”
“你有案底,找工作是不容易。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其实去国外,学一门技术,当蓝领工人工资也不会太低,一样能过好日子。”
“那你想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好,就去一个新地方, 我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好好过日子,去过更好日子。”
郁川收敛了笑意,忽然显出少有的忧愁肃穆,道:“怎么说呢,其实去哪里都一样,只要还是那个人,生活总是会走老路。十四岁的时候,我爸打我,我还手了,一拳把他揍翻在地。他当时瞪大了眼睛,其实很难想象这件事。我其实很害怕,怕再待在家里被他打死,我就拿了一叠钱跑了。我打电话给学校里好朋友,我们约好一起走。我们也不知道去哪里,那时候我们在网上看到了有个地方有瀑布,在四明山里,其实离得不远,只要坐火车再搭公交,再换公交就能去看。”
“我们费了很大功夫过去,结果到了那里,瀑布冻住了,什么都看不到。我们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朋友想去更远的地方,我就把剩下的钱给了他。他真的走了,我想找个零工碰碰运气,结果老板就报警了,我被带回家了。我爸一顿好揍,差点没把我打死。”
“你那个朋友呢?”
“他就真的没有再回学校,我本来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因为他家里也对他不好,他走了也是好事。可是现在想想,一个小孩没有学历,在外面闯荡能做什么呢?我朋友是三年后才被找回来,因为偷东西进了拘留所,被警察送到家里。他离家出走后,他爸妈又生了一个孩子,他就变成多余的人了。一天他从家里出去,后来就在河里淹死了。可能是失足掉进去,也可能是自杀。反正没人在乎。有时候我会想,我那时候给他钱似乎是做错了,后来我又想通了,其实留下不留下,他都很难有出路。我爸做生意欠债还不上,想不通就喝酒,一喝醉就打我,我虽然不喝酒,现在却和他差不多。出了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就想着逃避。我是盖上被子睡大觉,装没事发生,比他好一点,至少不打人。”
宁文远沉默良久,忽然理解了郁川许多。她本以为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其实是殊途同归。他们的际遇不过是悬崖上的同一声呼喊,交叠而生的回响。
她一把抱住了他,道:“我爸也打我。我好像也是一辈子都过不了这个坎。我有时候很害怕,明明我那么恨他,行事却越来越像他。我那么爱我妈,有时却会看不起她。可是我一定会过上不一样的生活。我们在一起,就不要灰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我们肯定能幸福。“
后来回忆那一幕,时至黄昏,窗外是最后一刻明亮的天空。一边月亮已经升起,暗示夜色降至。另一边太阳却还完全未下山,碎云如裂, 地平线处的云被浸润出淡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