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曼成知道自己是心脏病发作了。
他还有意识,身体却动不了。像是半梦半醒的时刻,能听到声音,却无法开口回应。不久前这病也发作过一次。那时他身边是夏逸,能听到她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又隐约带着哭腔。等他几分钟后苏醒时,夏逸正手忙脚乱着做心肺复苏。她哭着扑到他怀里,道:“你要是真出事了,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原本他没想和夏逸结婚,可那一刻他便确定是她了。他没受过多少爱的教育,也从未爱上过谁,只是隐约明白爱是牺牲,是忍耐,是坚忍不拔。他并不爱夏逸,可是她应该是爱上他了。就算没有,她至少也是个好人。要做夫妻,这样应该就够了。
朦胧中,他觉得有人正扶着他的头,喂他喝水。他似乎被搀扶到某个座位上,不再是冰冷的地面,肩膀的触感更柔软。这感觉像是小时候睡在沙发上,母亲怕他着凉,叫他起身回卧室睡。他倦了,一时睁不开眼,只感觉母亲在轻轻拍着自己的背。
湿润的风扑面而来,郁曼成在汽车后座上惊醒,缓缓坐起,看向驾驶位的罗美娟,诧异道:“你还会开车啊?”
这是他的车,手动挡,罗美娟开得还算熟练,正在用导航指路。她道:“恩,我考过驾照的,以前还想过退休后开车全国旅游。可后来想想做人不能这么自私。我要是出去玩了,还买一辆车。我女儿以后结婚生孩子了,谁帮忙带。亲家会不会觉得我不上心,以后看不起我女儿。所以就还是算了吧。”
“这话听着真可怜。”郁曼成支着头,还有些难受。
“先别管我了,你好些了吧。你刚才忽然昏倒吓死我了,我本来想叫人的,可是你不停在说不要叫人,一会儿就好。还好我摸到你口袋里有药,喂你吃了一点,看你脸色好一点了,才算缓过来。你有心脏病,怎么能说没事呢?年轻人,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现在在往哪里开啊?“
“去医院啊。你都这样子了,肯定要找个医生看看。“
“换个方向,去我家,我把地址报给你。”
“别逞强,你现在的脸色特别吓人,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安心。”
郁曼成不自觉语气又强硬起来,道:“说了没事就没事。 我这一辈子都是逞强过来的,没问题。就算要去医院,我也要先回家拿医保卡。在前面调头吧。”
车平稳地开了一阵,郁曼成也回过神来,主动道歉,道:“对不起,阿姨,我不是有意对你发火,实在是事情太多了。我都忘了好好谢谢你,今天帮了我两次了。”
罗美娟道:“刚才刺你的是什么人啊?”
“是我的一个下属,当年是我亲自把他招募进公司的。他跟了我很久,我帮过他几次,他大概很依赖我,觉得我应该把他当自己人,好好保护他。但其实我们就是工作关系,公事公办罢了。“
小姜的母亲去年生病住院,郁曼成代表公司去慰问,又以私人名义给了小姜七千医药费。他纯粹是出于同情,但小姜却像是误会了,总是故意散播宋涛的负面消息,想要成为郁曼成的亲信。郁曼成提点过他几次,他又觉得被轻视,关系闹得很僵。
郁曼成有时看着小姜就想起郁川,他也试过拉近和弟弟的关系,结果却是适得其反。他叹息道:“可能就是我做人不行吧。始终把握不好分寸。太亲近了,我怕别人看不起我。保持距离呢,又显得我很傲慢。”
“文文其实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大概你们聪明的年轻人都有这样的想法。”罗美娟说得很真心,不完全是安慰他的话。
车开进小区,罗美娟搀扶着郁曼成回家。她见他冰箱里空荡荡的,就顺便熬了点粥。郁曼成推辞不得,就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这样吧,阿姨。等事情结束后,我买辆小车送你吧。你退休了也能四处逛逛。现在自驾游的老人挺多的。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其实一直想去看看海。”罗美娟悄悄地说,有些不好意思。
“海?我们这不就是临海城市嘛?你一次都没去看过吗?”罗美娟摇头,郁曼成也笑道:“其实我也没看过海,在飞机上经过太平洋的时候,我倒是看了两眼。不过那应该不一样,听说海上的日出很美,你确实可以去看看。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有辆二手的国产宝马,也不贵,就三十多万。我可以过几天过户给你,这车跑长途挺方便的。”
“谁要你的东西啊,我又不是为了钱找你。再说我也用不着,文文有车的,她有空就一直带我兜风的。”罗美娟正忙着找米下锅,头也不抬。
郁曼成一惊,急忙道:“宁文远有车,你不早点和我说啊?”
“这你也没问啊。”
“阿姨啊阿姨,我真的要叫你阿姨了。“他扶着头,当真是哭笑不得,“首先,如果他们真的是私奔,至少会把车带走,或者在纸条里说明怎么处理车。但里面一句话都没提。车不比其他行李,是重要的财产。他们要么是没办法管,要么是确定很快就回来。车里会有线索。她车的钥匙你有吗?”
“有一把。“
“这样吧,你别管我了,先回去一趟,把宁文远的车里里外外都拍些照片给我。但是不要开,车轮上可能也有痕迹,开出去就没了。”
“照片我可以拍,可是车停在外面,前几天下雨,估计也没什么痕迹了,在找你之前,我已经先去车里看过了。”罗美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道:“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找到这个。不知道这是什么的钥匙,不是我家里的锁,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本来想找个锁匠看看。”
这把钥匙很小,只有寻常房门钥匙的一半,看起来更像是某个盒子的钥匙。郁曼成拿过来仔细打量,忽然想到什么,立刻从柜子里搬出来一个精致木盒,上面有个锁。钥匙插进去,正正好好,一扭,一转,咔哒一声,盒子就开了。
罗美娟问道:“这是什么啊?”
郁曼成道:“这是我妈的东西,我以为这盒子没有钥匙的,怎么会在宁文远手里?肯定是郁川给她的,为什么我妈宁愿给他,也不给我?”他的脸色看起来更苍白惨淡了。
盒子里是一打旧信纸,纸页已经泛黄了,看起来有些年岁了。郁曼成拿起一张,读了两行,手就开始颤抖,“那我算什么啊?我算是什么?我是累赘吗?”他喃喃自语,一行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