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赵怀更是怀恨在心,连着两天晨会点名批评宁文远。中秋节更是一天都没放她的假,宁文远忍了下去,什么都没和母亲说,只说太忙。一下班回宿舍,她就忙着收拾行李,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她已经住满了半年,也在外面看中房子。
好在她意外知道了一个家教工作,算是有了退路。这工作也不难,就是教小学的男孩,家长点名要名校毕业生,如果是周末兼职,一个月开五千,全职则有一万,每月还能帮着交社保。宁文远去面试过其他地方,正经的企业工作甚至比不上这待遇,如果不是熟人介绍,她都怀疑是传销。
将信将疑,她还是按着地址找上了门,接待她的是女主人白菁菁。典型的童话般人物,她穿一套雾粉色的绸缎家居服,外搭一件披肩,说话轻声细语,总是面带微笑,好像对世界上一切痛苦都带有怜悯。
她待宁文远极为客气。正好是午饭时间,她挽留宁文远吃过再试课。冰箱里有一只龙虾,她特别让保姆煮了加菜,宁文远第一次吃龙虾,弄不清价格,甚至吓得不敢动筷,只闷头吃饭。
下午的试课很顺利,要教的孩子不算调皮,小学的课程再难也不过如此。宁文远先帮着批改了作业,帮他讲了几道奥数题,最后说了几个语文书里的典故,白菁菁进来过两次,对她很是满意。于是就约定了课时,宁文远每周上门两次,每次辅导六小时以上。虽然这样一来,她完全没了休息时间,可到底多了一份收入,她也能安心在外租房。
她在吃穿用度上很节省,只有一个最简单的梦想:要买房。她收购了寄人篱下的苦,想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再把母亲接来住,才叫对的起她们这么多年吃的苦。
家教的工作她越做越顺心,就越发对银行的人事生出厌倦。赵怀依旧时不时同她为难,凡是她经手过的工作,他都要挑一遍刺。可她还没下定决心要走,银行的工作再苦再委屈,至少也算稳定。可这天罗美娟忽然打电话来,说身体不太舒服,想让她帮着带些咳嗽药回去。
宁文远知道母亲的脾气,她很怕麻烦别人,不是严重的病情,她不会轻易开口。宁文远心急如焚,立刻就请了半天假要带母亲去医院。赵怀自然不批假,又说这了些工作责任一类的套话。
宁文远不理睬他,抓起外套就走, “那你就开除我吧,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好在罗美娟没大事,就是换季重感冒,咳嗽不停。宁文远买了止咳糖浆和五六袋水果,又帮她预约了一个呼吸内科的专家门诊,说好下周三陪她去医院。
罗美娟倒还挂念着她的工作,道:“你这样跑出来,你的领导不会怪你吗?”
宁文远笑道:“没事的,我的同事帮我顶班,我领导人也很好。”
赵怀对她的处置是扣了半个月奖金,再加当众检讨。宁文远有躺在泥地打滚的感觉,习惯了倒也不痛苦,只是不甘心。她终于想起了董云淼,犹豫再三,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是我,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董云淼一口答应,三天后赵怀再上班时,脸上就是青一块紫一块,很是狼狈。原来他开车回家时被一个人的摩托撞了,对方完全把责任甩给他,又出言不逊。他气不过吵了几句,对方就动起手来,他气急了自然也还手。
派出所判定为互殴,如果不能私了,就只能双方拘留。对方是个无业游民自然无所谓,赵怀却属于银行编制内人员,有案底就开除。赵怀只能忍痛服软,挨了一顿打,拿了三千块和解金。
看来恶人还要恶人磨。宁文远暗自好笑,却没得意太久。只过了三天,董云淼竟然光明正大给她打电话来,道:“上次帮你打人那个兄弟,他也伤得不轻,总要给他点封口费吧。也不用太多,给个两千吧。”
宁文远在银行接的电话,心惊胆战着生怕被同事听到。顾安宁最喜欢偷听别人的私事,而且今天赵怀也在网点,万一他联想起来就糟了。董云淼听她的声音发虚,就笑道:”你怕什么,做都做了,后悔也来不及。你给点钱,我马上就走。”
“我可没让你去打人,你这就是勒索。”
“那你报警好了,让警察来评评理啊。”董云淼笑得更开心。
休息时间要结束了,宁文远不情不愿地把钱转给他,却忍不住道:“我信任你才让你这么做的,你怎么能对不起我。”
“你别和我来这一套,你也就帮我一点小忙,和我攀什么交情。”
“你要真给脸不要脸,我下次一定找人弄死你。“这话脱口而出时,她也一吓,她从来不是这么凶悍的人。这语气又太像是她父亲。当年宁强也是如此嚣张地威胁着她们,哪怕她再不愿去想,带血的回忆也嵌在心头。她的性格不像母亲,向来如此。可她真怕自己越来越像父亲。
难道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往高处走的决心,都抵不过血脉中带出的浑浊?
董云淼倒是没当真,嘲笑道:“你当我吓大的啊,好学生就别装坏人了。有空我再来找你玩。”
这事是最后一根稻草,银行待不下去了,宁文远索性下定决心辞职。她通知赵怀的时候,他也颇诧异,还竭力摆出和善面孔,道:“你要走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你不要后悔,外面的社会挣钱没那么容易的,你的家庭条件又不好,性格又不懂变通,出去以后好多提高些情商,可别得罪人。”
“我会的。这段时间多谢照顾了,赵老师对我的指点了,我会铭记于心的。”
赵怀的办公室有个面小镜子,宁文远并不看他,而是盯着自己在镜中的脸。她痛恨自己的眼睛,那是她最像父亲的五官。尖锐的眼角,沉重的眼珠,长睫毛下掩遮住心绪。这双眼睛太漠然,像是在为眼前人漫不经心地出殡,但在镜中,这双眼睛又是如此的美丽。
说完话,宁文远转身要走,临到门口又被赵怀叫住。他毫不客气道:“对了,你出去以后要注意一下自己的眼神,直勾勾的,也不正眼看人,很不礼貌,又挺吓人的。“但他又不敢与她对视。
“好啊,我以后买副眼镜戴。”宁文远微笑着带上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