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近来可好？”
顾辞走在顾黎身侧，笑眯眯的发问。
御花园中寒梅绽放，周遭的花草皆沦为傲然挺立的寒梅的陪衬。
宫中随行的侍女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埋头跟在后方，给这对姐弟留足相处的空间。
进宫后，按照之前与傅昭然书信中的约定。
顾黎将顾流年留在了傅昭然那考核，看顾流年是否满足他对于弟子的要求。
而顾黎本人则去见了自从刺杀后就三番五次派人来公主府请她的顾辞。
“还不错。”
顾黎扫了他一眼，神色平淡。
顾辞习惯性的落后她半步，侧过头看她，尚且还有几分稚嫩的脸庞上透着几分忧虑。
“听闻皇姐前段时间遭遇刺杀，朕十分忧心。”
“所以才一直召皇姐入宫，现在看见皇姐没受伤，朕也安心了。”
顾黎抬起手，拉下一朵寒梅，原本覆盖在上方的雪花簌簌掉落。
“是吗？”
“那是自然。”
顾辞跟着停下脚步，眉头微皱。
“这天下最亲近的便是你我二人，皇姐遇刺，朕自然是最担心的。”
顾黎捻下一朵花，指腹轻轻捻过艳丽的花瓣。
她垂下眼眸，看着指尖上沾染的汁水，淡淡的笑了起来。
“也是。”
“我们自小关系便是最好，连父皇和母后也这样说。”
“是啊。”
提到过去，顾辞的声音逐渐放松，带上了些许孩子气的俏皮。
“父皇以前还嫉妒朕能如此得皇姐的喜爱，和皇姐这么亲近，偷偷摸摸的向母后告状呢。”
“以往冬日，皇姐和朕最喜欢在御花园中玩雪，堆出大大小小的雪人，互相嬉闹。”
顾辞环顾一圈。
御花园中基本没什么人影，连来往的宫人都很少。
“现在皇姐出宫立府后，不光是这御花园，连着宫中都冷清不少。”
“开春之际，你不是要选妃吗？到时多选一些，宫中自然就热闹了。”
顾黎平静的接过话头。
“皇姐。”
顾辞不太高兴的拧紧眉头。
“朕才十四岁！”
他说着小声嘀咕起来。
“而且那些人哪能和皇姐相比。”
之前他年龄尚小，有顾黎在朝中撑着，那些大臣没办法把女儿往后宫塞。
但他现在十四了，在他们眼中已经是适婚，能够开启后宫的年纪。
开春的选秀，鬼知道他们会送些什么人进来。
想到后宫中的争斗，顾辞就烦的不行。
他亲手折下一枝好看的梅，递给顾黎，卖乖的笑着。
“到时候还望皇姐帮朕挡挡。”
“朕还想多玩几年。”
顾黎接过来，抬眼看向他，似笑非笑。
“多玩几年？”
顾辞笑容微微一滞，不过眨眼间又恢复正常。
依旧是那副乖巧纯真弟弟的模样，他点点头。
“当然了。”
“朕才十四，为何要那么着急的选后折磨自己？”
“朕又不是父皇，需要靠后宫来牵制朝臣。”
顾辞不住观察着顾黎的神色，说的振振有词。
“朝中有皇姐和傅昭然，足以平衡管理那些朝臣。”
顾黎静静的看着他试探自己，心里突然涌现出不属于她的情绪。
她抚上心口，萦绕在胸腔中的压抑和悲哀几乎要侵占她的全部感官。
顾黎极其厌恶这股不属于她的情绪，她眉头紧皱，不耐的打断顾辞滔滔不绝的话，直呼他的名字。
“顾辞。”
顾黎脸上的笑容淡下来，流露出几分不快来，但很快被他遮掩好。
“怎么了？皇姐。”
他凑到顾黎面前，歪歪头。
“可是身体不舒服，朕为你宣太医？”
顾黎竖起那支梅花，挡在两人面前，阻止他的靠近。
“前朝有我和傅昭然便足够了，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顾辞愣了一下，站直身体，小心的去看顾黎脸上的神色。
“皇姐不相信朕？”
“别装傻兜圈子了。”
顾黎没有耐心再和他周旋下去。
她强压下心中的情绪，冷冷的看着他。
“不论你想做什么，本宫不想管。”
“权利也好，名利也好，本宫都不在意。”
顾黎向前一步，微微压低身体，挑起顾辞的下巴。
“但是顾流年和沐云初是我的底线。”
“若是再伤到他们，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顾辞脸色白了几分，微抿起唇。
“姐姐，你不相信我？”
他扣住顾黎的手腕，和她相似的桃花眼中满是受伤。
“那两个外人是你的底线？那我呢？”
顾黎抽出手，神色漠然。
“别装模作样了，兄友弟恭的戏我早就看腻了。”
“顾辞，你一直在监视我。”
“不可能不清楚我查到哪一步。”
也正是因为清楚顾黎查到了哪一步，所以顾辞才会这么焦急。
三番五次的派人请她入宫，入宫后又借着各色的话头来试探她。
闻言，顾辞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他眼中再无半点可怜之色，展露出深藏眼底的冷漠与尖锐。
“还需要我说的更直白些吗？”
顾黎声音平静。
早在刺客故意把矛盾往靖王身上引时顾黎就有所察觉了。
后来她借着另一个活下盘问的刺客审出的东西，找到了那些刺客的老巢，并把他们屠了个干净。
好巧不巧的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位王二马上就要说出幕后主使的名字时，突然被刺身亡。
守在顾黎身侧的暗卫没有注意到行刺的人。
但一早就注意到不对劲的顾黎看的真切。
刺杀王二的人，就是先帝特意为她留下的暗卫中的一员。
这些暗卫不单保护顾黎的安全，也负责保护顾辞的安危。
全京城能够派遣这些暗卫的只有他们二人。
想要杀了顾黎的人是谁，便一目了然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暗卫们想去追击时，顾黎会拦住他们，觉得没有意义了。
“果然什么都无法瞒住姐姐，姐姐还真是敏锐。”
顾辞无奈的笑笑，没有再否认。
他摊开手，耸了耸肩，戏谑的看着顾黎。
“所以，姐姐想怎么处置我呢？”
“杀了我吗？”
对于挑衅自己的人，原主向来不会手软。
在先帝驾崩，朝堂不稳时，是原主站出来，杀伐果决的处理了那些心怀不轨的臣民。
为了保护顾辞，原主更是将所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屠杀殆尽，自己背上无数骂名。
原主自幼接受和顾辞一样的培养，先帝更宠爱这个做事果敢的女儿。
在临终前想将皇位传给她，被她推拒。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弟弟一直为能够配得上这个位置而努力。
所以她选择退居幕后，辅佐顾辞登基，帮他扫平一切障碍。
在他坐稳皇位之时，能够独自面对朝臣时将权利交还给他。
但谁知道…
顾黎看着褪去伪装的顾辞，突觉好笑。
原主就是死于顾辞之手。
并且是心甘情愿死在他的手中。
为的是满足唯一的弟弟的心愿，让他彻底安下心，坐稳皇位。
哪怕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原主知道一切后，所留下的执念仍是为了顾辞。
可原主愿意为顾辞付出一切，换来的却是他的猜忌和被刺。
他扶持和原主抗衡的傅昭然为丞相，执掌大权。
后期更是联合他杀了原主，夺取权利。
但最后也是死于傅昭然之手。
唯一真心对待顾辞的人被他摒弃杀害，怀有异心的人则稳居高位。
多讽刺。
“顾辞。”
顾黎拢起被风吹起的长发，眸光清冷。
“在你触及到我的底线之前，我不会杀你，不必试探我。”
她不是原主。
对顾辞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也不会为他奉献自己。
原谅他一次，已是看在原主的面子上。
既然原主甘愿奉献，那她也不会自作多情的为她报仇。
但若是顾辞再不听劝，对她要护的人下手，那她也不会再留手。
梅花重重的砸在雪地之中，顾黎转身离开。
“姐姐。”
顾辞的呼吸有些急促。
“你变了很多。”
顾黎回过身看向他，轻笑一声。
“你不也是吗？”
顾辞一怔，旋即苦笑出声。
“我一直以为自己藏的很好。”
他一直装疯卖傻，像以前一样伪装成无害小白兔的样子，以求降低顾黎的警戒心。
没想到她早就发觉了他的不对劲。
顾黎摇摇头。
“顾辞，你没藏住野心，还太稚嫩了。”
“等你完全成长起来那天，我会依照以前的约定，把权利全部交还到你的手上。”
在此之前，看在原主的份上，只要他不作死，顾黎愿意帮他守住江山，避免他太早落入狼子野心的人手中。
辅佐他成为真正的帝王。
“谢谢。”
一声低叹自顾黎心底散开，原主的情绪缓缓消散，独留下清浅的谢语。
顾黎说完，也不在意顾辞信还是不信，大步离开。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顾辞站在原地，雪花飘落在他的大氅之上。
他垂下眼，看着雪地中残破的红梅，低声喃喃。
“可是姐姐，你真的能够这么轻易就放弃权利吗？”
-
“你很聪明。”
傅昭然看着顾流年的答卷，温声夸奖。
顾流年坐在他面前的小垫上，微微颔首。
“先生过誉了。”
得体有度的回答让傅昭然重新审视起他来。
“不过半月未见，你比之前变了许多。”
之前在公主府看到他时，他的眼中还是灰败一片，全无生机。
而现在，他不仅面色红润了不少，健康许多，还多了之前没有的自信与沉着。
“看来殿下将你养的很好。”
傅昭然淡声开口。
“如此想想，或许当初你同我离开，并不是最优的选择。”
提到顾黎，顾流年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向往与崇拜。
“殿下学识渊博，心地善良，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傅昭然动作一顿，饶有兴趣的看向他。
顾黎心地善良？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顾黎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嚣张跋扈，脾气娇蛮。
哪怕是知道内情的他，也从未觉得顾黎和善良这个词搭边。
“你这是认为殿下是你最好的选择？”
“在未来的老师面前这样说，不怕得罪我吗？”
顾流年迎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避。
“其他人我不清楚，但殿下于我而言，就是最好的选择。”
“傅先生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必是心胸宽阔，不会于我计较这些。”
“若是先生因此生流年的气，那只能说明我与先生缘分不够，无法成为师徒。”
傅昭然怔愣片刻，旋即笑了起来。
不再是挂在脸上清浅敷衍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赞赏。
他望着顾流年，合上那份答卷。
“你真的很聪慧。”
“也很对我的胃口。”
就是可惜，他是顾黎的人。
“我愿意收你为徒，日后你就同靖王府的那位小公子一同学习吧。”
傅昭然敛下笑意，淡声说。
“殿下应该快来接你了，你走吧。”
顾流年恭恭敬敬的俯身行礼。
“谢谢傅先生。”
他们的话音刚落下，顾黎就带着人走了进来。
“流年。”
顾流年眼睛一亮，向来沉稳的神色中多了几分雀跃和孩子气。
他站起身，快步走向顾黎，声音微扬。
“殿下。”
顾黎瞥了案桌后的傅昭然一眼。
知道顾流年这是成功被傅昭然收下了。
她揉揉顾流年的脑袋，笑着夸奖他。
“做的很棒。”
顾流年脸颊微红，亮晶晶的眼睛里是满满的高兴。
对上顾黎温柔的视线后，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
“我还差的远呢，殿下。”
“好了，回家吧。”
顾黎拍拍他的头，临走时看向傅昭然，轻颔首。
“日后麻烦你了。”
傅昭然没有去看她，垂着眼眸微摇头。
“这是臣应该做的。”
等顾黎带着顾流年离开后，顾辞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来。
“她发现了。”
他声音有些冷，面色不太好看。
傅昭然抬眼看向他，轻笑着摇摇头。
“陛下，您太心急了。”
看着这张和顾黎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傅昭然莫名想起了，刚刚顾黎望向顾流年时温柔的模样。
他捏着书卷的手微微用力。
杀伐果决的玉面修罗也会有那样温情的时候吗？
若是…
他连忙甩去脑中多余的想法，沉下心绪，安抚焦躁的顾辞。
“陛下。”
“顾黎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想要扳倒她，不可操之过急，要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