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师缡买了包子回来,乞丐母子已经没了踪影。
“就买这一个?”
“……就剩这一个了。”
就这一个包子,还是人家追了好久才追上的,包子小贩收摊走的早。
“一根筋,没有包子买别的也行啊!”
你看,人家这不是听话嘛,要是买了别的,你又指不定说什么呐,女人心,海底针……
人家那一头的汗珠,阿榆也不忍再责怪下去,包子递到嘴边正要咬下去,迟疑了一下,将包子掰开,递给师缡一半。
“嗯,还挺香……”
阿榆两口便吃完了,顺手又接过递到自己手心里的那块吃了起来了。男人欣慰一笑,没有白跑那么远啊,这家伙吃得可真香!
他拎着竹笼,跟在阿榆后面,像个乖巧的小跟班。
阿榆边吃边对包子评头论足。
“他应该把葱切碎后撒在猪肉馅上拌匀,而不是和猪肉一起剁碎,这样葱和肉互不掩盖自身香味,这样才是完美的……”
话语一顿,阿榆突然想到什么,扭头盯上师缡肩头的包袱。
“你那个吃的可以给我一块嘛?”笑得甜滋滋,她闻着那个味道应该不会太差。
师缡犹豫间,肩头一空,包袱已被抢了,脸色沉了沉,刚刚怎么就没想起扔掉啊!
看着手里糕点,阿榆眉头隆起,造型有点怪,像是耳朵短小的……猪?
“你做的?”
“不是!”眼神躲闪,师缡脱口而出的否定斩钉截铁。
“……师忠做的,吃不完就浪费了,我就带给你尝尝!”
躲开阿榆看来的眼睛,师缡闪烁其词,说完就扶额。
自己竟又说谎了。
“师忠?”
“是我……一个营里的兄弟。”
汗颜,师缡眉头皱的打结,“慌话精”现世。
他是担心阿榆知道自己身份便不愿跟自己如此称兄道弟,就像平日其他府上的公子哥,得知他身份后便趋之若鹜,露出攀炎附势,卑躬屈膝之态,令他作呕,避之不及。
父亲师丹是当朝太子太傅,纵使再为官清廉、淡泊名利,可终究是未来君王的老师。
阿榆咬了一口,小刺猬说的不错,确实很难吃,酸涩带着苦味,不过后味酸甜,入口清凉,勉强能入口。她想起人间镜里见过一种通体暗红、黄豆般大小的枣子,生在山野间,夏季结果,枝身带刺,采摘不易。
“嗯,不错,野酸枣做的,很适合现在吃,开胃解暑……”
不想让师缡扫兴,她几口便吃完了一个。
闻言,师缡黯然的眼神突然装满了光。
“就是……做个猪头是有什么讲究?”当地风俗吗?阿榆端详着,不解道。
师缡的眼神亮了又暗下去,连带着脸也黑了。
明明是牛!两人因牛结缘,所以才让师忠教他做牛的造型。做的时候还挺逼真的,只是没想到蒸熟后就膨胀了,变成了这副模样,当时天色未亮,灯光微暗,他就未注意到形状变了。
“还是扔了吧!”师缡上手就要抢去扔了。
阿榆忙把剩下的枣糕塞回包里,“你第一次送我东西,我很喜欢!这些我都要带回去的!”
男人的心颤了颤,他知道不好吃,小乞丐的表情那么真实,她是在安慰自己,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仗义。
“你这脖子怎么了?”瞅见师缡脖子上若隐若现的细小伤口,阿榆伸手过去。
手指肚划过颈部白皙的肌肤,一阵柔软的触感传遍全身,师缡瞳孔微缩,下颚绷紧,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液……然后一个躲闪,避开过了阿榆要扒开自己衣领的手。
这人真是,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面上刚佯装出怒意,脸已经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来的路上被树枝刮到了。”
说到这里,不知为何又想到小乞丐,心里一阵膈应,师缡眼里暗光一闪。
“对了,那个小乞丐跟你说了什么?”
老远就见那个乞丐婆跟她说话,等他赶到,人突然就消失了,这一路上,阿榆虽然嘴巴说个不停,却明显有心事。
“他们是人,是妖?”
因为阿榆的突然失踪和娘娘庙狐妖的传言,师缡对妖很敏感和仇恨。
“她就给我算一卦,今日有血光之灾,最好别出门,不要大惊小……啊——”
话还没说完,阿榆突然声音上扬,大叫着坐在了地上。
“啊——啊——疼疼疼,我被咬了——”
她最怕疼了,抱着腿在地上来回翻。
师缡低头一看,果然有条一尺多长的小青蛇从阿榆脚下跑了,神色慌张地扔下手里的东西,伸手就要脱她的鞋袜。
阿榆吓一跳,护着鞋袜死活不让脱。
“没……没事,不用脱,不用!”
说着还站了起来,瘸着腿就要跑,被师缡一把抓住又放倒。
“真的没事,不用,你松手!!你……你干嘛!!”
“嘶啦”一声,阿榆的裤腿被撕开了。
“别动!!!”
师缡脸上的严肃和眼神里的恐惧让她消停下来,接触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慌乱和恐惧。
在她眼里,师缡是个冷漠到天地无惧的男人。
眼瞅着男人趴在自己小腿上就开始吸,阿榆直接崩溃,以为会很痛,只感觉那温热的嘴唇亲到自己的那一瞬间,酥酥麻麻的……
酥酥麻麻的……好熟悉的触感……阿榆不自觉的看向肩头的旧伤口,有些愣神。
这剧情太狗血了,就像邱夜给她买的凡间话本一样。
然后,男女主角就相爱了?
想到这里,阿榆不禁想入非非,浮想联翩,羞得捂住了脸。
连着吸了四口血,师缡终于停了下来,看着地上鲜红的血,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
只是……这毒血,怎么不是黑色?
“大哥啊,我都说了不用救我,那是草蛇,没有毒……”
声音渐渐低下来,到最后直接没声了,阿榆脸红着整理撕烂的裤脚,不敢看眼前的男人,毕竟人家还是女孩子嘛,第一次跟男人有身体上的亲密接触,还是这般霸气的“被抢救”。
她没有看到,男人的脸黑了。
用袖子擦一把嘴上的血,师缡气鼓鼓的扭头就走,他在怪阿榆没有说清楚。
“东西,带上东西再走啊!”
阿榆看着地上那堆菜,还有从摔坏的竹笼里跑出来的小鸡仔,无奈嘟囔道:“小气鬼,能怪我嘛,连解释的时间都不给我!”
看着那个气鼓鼓又英俊的背影,她心里暖暖的,这个臭石头一样的冷漠男人,竟也有热的时候。
师缡没走远就忍不住回头,看到阿榆到处追小鸡仔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前面就是村口了,她到这里也安全了。
最后便急匆匆回了军营,因为心里产生了一丝害怕,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可气可恨的“小子”有了不一样的感情,不是亲人,不是袍泽兄弟,也不是朋友……
所以,更害怕……
刚到营帐,师忠嚼着酸枣糕进来了,一脸的得意。
“少爷,今日为何回来这么早?”
见少爷绷着脸不理他,师忠笑嘻嘻一脸八卦的样子凑到他面前: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好吃?有没有感动哭?有……”
“哎呦——”话还没说完,一本兵书就朝他脑袋上飞来。
“惊喜个大头鬼!脸都丢尽了!!”
师忠被打得满帐篷跑。
“让你吃,让你吃,就知道出馊主意!”
师缡用兵书追着打。
师忠躲着笑。
“少爷,你怎么害羞得像个姑娘?”
将兵书扔到书案上,“姑娘”躺在榻上背对着师忠,不再理他。
师忠走过去,笑着的脸上又皱巴巴的想哭,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家少爷变了。
“少爷,咱们再做别的好吃的给他!”
“你怎么知道我给别人做的?”佯装镇定的翻过身,可还是翻得有些焦急了,为了掩饰,他顺手将师忠手里的酸枣糕抢了过来。
“我是谁啊,少爷肚子里的蛔虫,”笑得满脸得意,师忠自豪道,“怎么样,好吃吧?”
“还不错。”
“他叫什么,你们如何相识的啊?”
“叫阿榆……你这是何时做的?”
确实味道不错,挺好吃啊,师缡又塞了一口。
“炊事房老李早晌用咱们剩下的酸枣做的,我就做了咱们那一锅,不都让你带走了嘛!”
趁少爷愣住了,师忠从他手里又抢回那半块酸枣糕,嚼着嘟囔着,“怎么样,初试锋芒是不是就惊艳到你了?比老李这个好吃多了吧?”
“早上那个……是你第一次做?”
“嗯哼。”
顿时,帐内噼里啪啦,叽哩咣当,打得鸡飞狗跳。
帐外,兵卒将帐篷围得水泄不通。千年难遇啊,他们的少将军会有动怒,对侍从追着打的时候,这比说书的还刺激。
“我要亲自送过去,感谢他让我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少爷变得……像个人了,会喜乐,会紧张,会生气,会……”
师缡突然神色一黯,举着板凳的手僵住,他被师忠的话惊到了。
刚刚自己在做什么?
这种感觉,他从未体验过,任性、放纵,从内到外,全身心的,甚至每一根发丝……
过去的稳重、冷静、沉着都不见了!情绪化会左右判断能力,这样他还如何行军打仗?
这个榆小钱儿,让他变成稚童一般!
……就算自己是孩童时,他也从未如此放松过。
“师忠吃醋,他跟您才认识几日啊,您竟给他做我最爱的酸枣糕!跑那么远,亲自打枣,熬个通宵,还一个都不让我吃……”
“带着你的嘴,滚出去——”
师缡猛得在榻上躺下,背对着他,本来都冷静下来了,想起师忠教他做的“猪头”又来了气。
“我去厨房请教老李,给榆少爷做好吃的去——”
师忠脸上堆满了笑,少爷这几天说的话比过去十年都多,榆少爷定是个奇人,有机会一定要去见见,随后便撒欢的兔子似的,跑向炊事营帐。
……
刚到娘娘庙,阿榆就见阿沁一脸愁容,邱夜说最近不太平,让她回小院住。
其实哪是什么不太平,不就是情敌雁池送走了,自己的香饽饽肯定要讨回来了,一墙之隔住着才踏实嘛!
回到小院,邱夜主仆二人正在厨房忙活,桀英听见院子里有鸡叫,以为是那老淫鸡来了,想到小姐为了他冒险复仇,自己也硬气起来,拎着菜刀就冲了出来,却见是阿榆用篮子拎着一只老母鸡,说是李阿婆家的鸡昨天受了惊吓,不下蛋,让胡娘娘给治治。
饭桌上,阿榆没吃多少,一看就是有心事。
刺猬妖的话让她担心阿沁她们会因此遭受牵连,最终,她还是告诉了邱夜今日遭遇。
看着阿榆手里那把比绣花针长一倍的护身刺,邱夜没有责怪她不听告诫未带白剑,只淡淡道一句“知道了”,然后看了桀鹰一眼,桀鹰便放下碗筷出去了。
邱夜平时和善又柔情的脸上,此刻冷得能刮下来一层冰碴儿,眼神更是慑人。阿榆很是忐忑,这是要出大事情。
半夜,桀鹰回来了,到了邱夜房中,只见主人坐在桌前,桌上放着那只黄母鸡。
邱夜一银针扎向鸡屁股,老母鸡一个激灵,瞪着眼要飞起来。
“不准动!”邱夜手里的白玉扇拍得鸡头一下一下往下低,最后老母鸡只好趴在桌上,屁股上的银针扎在痛穴上,鸡冠都疼紫了,“一个时辰再起来!”
“不让你吃吃苦头,不长记性!”
“就你,还想修仙?再不下蛋,格杀勿论!”
邱夜冷眼瞪着老母鸡,边打边训斥。
格杀勿论?我天,还是保命要紧!
吓得老母鸡连“咯咯咯哒”都未来得及喊,便屁股一紧一松,挤出一颗蛋来。
桀鹰见”病人“治疗结束,才开口汇报。
“主人,查不到踪迹,都是无名小妖。”
“看来幕后之人已经迫不及待了,以后你亲自送小榆儿到村子里。”
“是!”
“行凶者直接丢进炼狱。”
“据手下所知,他们大都是被逼……”
邱夜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桀鹰直接跪倒在地,不敢抬头,声音微颤:
“是,主人!”
桀鹰知道,主人怒了,他刚刚的表情就像当初得知阿榆小姐被诛去仙根时一样,他就不该为那些小妖求情,不管什么理由,伤了阿榆小姐,就是万劫不复。
“主人……”想了想,桀英还是开了口。
“说!说说!有话就说!”受不了眼前这个往日冷酷无情的杀手,现在婆妈的样子,邱夜又一针扎在鸡屁股上,那鸡被扎的都忘了自己是母鸡,刚“喔”半声便昏了过去。
“小姐身上有男人的气息……”
又来了——
“滚——”
邱夜一把银针掷了过去。
这次那个男人和小姐是有了肌肤之亲……桀英话没说完,便吓得捂着屁股,破门而逃。
这时,邱夜想起阿榆回房时拜托他的事,便来到她屋外。
灯竟还亮着,邱夜懊恼,竟然忘了她的嘱托,让她等到深夜。
“咚咚”轻叩两声,里面没有回应,邱夜轻轻推开了门。
只见他的小榆儿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捏着那根刺猬针,针上扎着未吃完的一块萍果,桌上盘子里还有半盘。
邱夜忍不住“扑哧”一声轻笑,这针当水果叉确实好用,又可验毒。
可看完阿榆怀里抱着的那包东西,他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轻轻抽出,打开一看,竟是一包枣糕。
将她安置到床上睡下,邱夜带着那个包袱回到自己房中。
他很好奇,到底有多好吃,竟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放进冰窟保存起来。浅尝一口,他随即吐了出来,眉头紧锁。
“真是村里人没见过世面,什么东西嘛,这么难吃还送人,还值得让小榆儿如此看重!”
不是看不起村里人,就是醋坛子又翻了。
“我做那么多好吃的,也没见她要求哪个吃不完放到冰窖冷藏的。”
“哼,还‘你亲自送到冰窖啊,可不要给我放坏喽’!”
学起阿榆说话的样子,阴阳怪气的屋里,醋意弥漫,抬眼看看那只微颤一下的鸡脚,邱“怨妇”对着鸡屁股又是一针。
可怜的老母鸡也是醉了,你不得你家媳妇儿独宠,在我身上撒什么气。可还未来得及反驳,刚睁开的鸡眼便白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吃醋归吃醋,他还是乖乖的将小包袱往肩膀上一搭,扛着去了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