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日上三竿。无风微燥。
师缡手里拿着个小包裹,顶着俩黑眼圈,来回踱着步。终于,盼着的那个身影露了头,他随身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一脸冷漠,漫不经心的望着远处“赏景”。
“等很久了吧!”拱手致歉,阿榆苦笑,抬手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都怪邱夜拖着她,死活不让出来,担心她后背伤口感染,其实昨晚用的药效果奇佳,当时就结了痂。本来约的天微亮就在村口集合,竟让人家等到现在。
“无碍,我刚到……”
说着,师缡起身,将手里的包裹递过去。
“走吧,去晚了怕是集会散了。”未等他说完,阿榆转身就走。
尴尬的收回手,师缡忙跟了上去。
他们要去的集会在万枯山北边山脚下,是和另外一座山的交界处,也是村民们唯一和外界打交道的地方,她不知是否算出了万枯山,邱夜知道了定不会同意,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阿榆捡了根树枝敲打着野草,蹦跶着,像只无忧无虑的小野兔,他尝试了几次都张不开口,最后只能放弃,将包袱挎回肩上。
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集会,因为附近匪患严重,集会上人不多,他们很快找到了鸡贩子。
“老板,来十只小鸡仔。”
“不卖!”
正低头掏钱,阿榆一顿,抬头看到那老板娘双手交叉于胸,仰头臭着脸,俩大鼻孔忽闪忽闪出着粗气,一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卖给你的样子。
好眼熟的板凳麻子脸,迟疑了一下,莫不是因为喊错了,阿榆笑着改口:
“不好意思,老板娘,我买十只小鸡仔。”
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是着急回去,非得好好“教教”你为商之道。
“不卖!老娘说了,不卖!卖给谁都不卖给你!”
龇牙咧嘴的冲阿榆喊着,口水四溅。
忍住,忍住,不能在这暴露了!深吸一口气,阿榆转身就走。
“你也别找了,这集会上就我一个卖鸡的,趁早滚回你那破庙去,别到处祸害人了!”
身后又吼来这么一句,一下给阿榆整明白了,原来是万枯村里的村民啊!
“净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有娘生没爹……”
“老板!”
身后猛然一声怒喝,老板娘吓得一个哆嗦,浑身的肥肉跟着一颤,回身就要开口大骂,结果,只是张大了嘴,满脸横肉立马堆成一朵花,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呦,公子哥,您怎么来啦?来买鸡啊?”
“十只鸡仔。”掏出一块银子撂在摊桌上,师缡的脸冷若寒冰。
“就要十只吗?可这银两我也找不开啊,这里所有的鸡都给您也不够呐!”
“不用找,就要十只。”
“好嘞,马上给你挑,挑最好的!嘻嘻!”
今日可赚大发了,老板娘笑得“皮开肉绽”,转身去了鸡笼。
阳光下,阿榆的背影落寞又悲伤,气愤到颤抖的样子让师缡不觉皱眉,心生一丝疼惜。
有娘生没爹养。那个肥女人触碰到了阿榆的底线。
被父亲抛弃,一直是她不敢触碰的伤疤。
“正好十只啊,都是最好的,您看这精气神……”
不知何时,老板娘已经将一个小竹笼放在摊桌上,里面装着十只叽叽喳喳叫的小鸡。
老板娘跟师缡夸着鸡,突然听到身后有异响,刚要回头。
“呀——”
师缡大喝一声,又将老板娘吓一跳,不过,这猫半妖出身的老板娘看似壮实彪悍,胆子却极小。
“你这鸡,都是母的吗?”端起鸡笼仔细端详,师缡一脸严肃,“我只要母的!”
“对啊,都是买母鸡,下蛋的嘛!”
“可这里怎么还有一只公鸡?”一脸正经的往鸡笼里一指,师缡的眼睛却忍不住眨了眨。
平生第一次撒谎,心慌意乱。可想不到别的办法吸引老板娘的注意了。
“您说的哪只啊?我看的这都是母的啊!”
小鸡仔在笼子里很配合的乱蹿,师缡一会指这只,一会点那只,老板娘趴在鸡笼前费力的瞅着,眼睛都瞪酸了。
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
猛然转身,要回去找那个恶婆娘拼个你死我活时,阿榆被眼前的一幕逗乐了。
老板娘身后,鸡笼被石子弹开,一个又一个,十几个鸡笼马上就打开完了。用力之巧令她佩服,石子的边沿擦过笼子门把,正好弹开门把手又不发出声音。
随着最后一个鸡笼被打开,阿榆顺着石子弹出的方向,只见师缡将手里多余的一颗石子丢在了地上。
哈哈,这个臭小子在帮自己报仇嘛?也太可爱了!
只是,那些小鸡似是忌惮主人,竟没一个敢出来的,只是全部停止了叫声,盯着打开的门,一动不动。
这时阿榆想起,小翠说过,村尾住着一只猫,长着一张板凳脸,还满脸麻子,又肥又丑,家里养了很多鸡,有次她嘴馋吃了一只,被那只猫追着打了半个月,凶得很。
既然如此,我添把柴,哈哈~
只见她悄悄走到师缡身后,然后探出脑袋,对着正趴在摊桌的鸡笼上的老板娘捏着嗓子一声大叫:
“汪——”
“啊——”
耳边突然一声犬吠,正全神贯注地找“公鸡仔”的老板娘如临大敌,惊恐尖叫着往后倒去,一屁股坐在那些鸡笼上,鸡笼的老母鸡,大公鸡,小鸡仔吓得争先恐后从笼子里往外跑,老板娘肥胖的身体在鸡笼里挣扎着要起来,小鸡们吓得到处飞,边飞边拉着屎。
顿时,鸡毛、鸡粪满天飞。
“哎呦,我的鸡——”老板娘挣扎着爬起就边抓鸡边骂,“你个爹不亲,娘不爱的……死丫头——”
此时,阿榆拎起鸡笼,拉着师缡已经跑远。
骂声越来越远,远到师缡未听到那句“死丫头”。
阳光下,那张灿烂若繁花的笑脸,让师缡不觉也跟着嘴角高高扬起。
跑到了拐角处,回头看看那个胖女人没追来,阿榆喘着气停了下来,脸颊绯红,汗珠在脸上泛着光,似是带了张半遮面的晶莹面具,师缡看得有些出神。
脸上痒痒的,她一手提着鸡笼,就想用另一只手擦汗,可发觉还被眼前的男人紧紧拉着。她晃了晃那只手,看看他,然后低眼看向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师缡发现自己的失礼,忙松开手。
“你,如何知道她怕狗的?”
伸手从阿榆手里拿回鸡笼,师缡提着往前走。
她是猫妖,这话自然不能说。
“我猜的。你如何知道哪只是公鸡的?”机智的岔开话题,阿榆往蔬菜瓜果的摊位走去。
“我也是猜的。”师缡憋着笑,跟着阿榆挑起瓜果来。
“我们给阿婆买些菜吧……”
阿榆话音未落,只觉身前的阳光被挡住了,一个肥胖的身影出现。
“呦,小两口买菜呐——”这声音粗糙又满是戏谑。
阿榆抬头一看,是李贵!
“你胡说什么!”
莫不是李贵也知晓了自己的女儿身?于是,阿榆将声音压得更粗犷。
师缡脸上一阵红晕,假装不在乎,继续挑菜,虽然不会挑。
“小伙子,你那边是人家挑剩下,我准备拿回去喂猪的。”卖菜老婆婆拿着一把新鲜的菠菜递过来,“诺,这把新鲜。”
伸手接过菜,师缡脸更红了。
“胡说?你个装神弄鬼的臭小子,今天老子让你尝尝皮开肉绽的滋味儿——”
话音未落,李贵举起手里的铁棍便向阿榆砸去。
这是知道自己装鬼吓唬他的事来报仇了。
来不及掏钱,阿榆直接将钱袋子扔给了买菜的老婆婆,然后拉起还在害羞挑菜的“小媳妇”就跑。
跑着跑着,师缡突然想,自己为什么要跑,捣乱的又不是他,他就是想看热闹的“路人甲”。
阿榆见“媳妇”突然停下了,李贵已经追上来,从篮子里抓起两个大萝卜要跟那老色鬼拼了。
毫无意外,李贵一棍下去,阿榆的萝卜碎成两截,阿榆步步往后退,李贵淫笑着步步往前进,把她逼到墙角,正要一棍下去,突然跪倒在地,摔了个狗啃屎。
阿榆仰望着站在阳光里的“路人甲”,棱角分明的脸帅到自己心脏漏跳了一拍,然后砰砰砰跳的收不住,嘴巴像撑了把伞合不下来,口水都流出来了。
“你……漏水了。”师缡用衣袖帮她擦擦口水,一脸温柔。
衣袖上的龙涎香,让阿榆仿佛置身一片蔚蓝的湖泊,湖边有一片翠绿的松林,她躺在树下,身下是铺着厚厚的新鲜肥嫩的松针。
“放手,你个臭乞丐——”
两人回头看到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乞丐趴在地上抱着李贵的腿,而他手里正扬起铁棍欲偷袭师缡。
小乞丐咬着牙不松手,李贵正要一棍下去,被师缡一脚踢飞了,然后被他打得满街跑。
待师缡再回来,阿榆被小乞丐带到行乞的地方,那里还有一个女人,头上顶着一个褐色的破烂的布,把自己遮盖的严严实实,看不清模样。
阿榆已经身无分文,想给他们买点肉包子也不行,突然想到师缡一直不离身的小包袱。
“你是不是带吃的了?”
他们经常在村里一整天,又没有饭馆,都是自己带干粮。
师缡未答,只是抱着包袱的手紧了紧,身子往后撤了撤。
真是小气鬼,不就一口吃的嘛!
“拿来!”
板着脸朝师缡勾勾手,见他还是未动,阿榆起身就去拉那包袱。
紧抿着唇,师缡无助地松了手,眼看着阿榆将他忙了一夜的“成果”打开了。
“褐不溜秋的,这是什么啊?”阿榆皱着眉,闻了闻,“味儿好像还不错……”
小乞丐接过来,嫌弃的瞅了一眼,犹豫着咬了一口。
“呕,太难吃了——”
都来不及咽,小乞丐就吐出来了。
这枣糕做好时天都亮了,又急着赶去村口会合,最重要的是对师忠的信任,也就没有尝尝。
师忠,这就是你的“女人吃了投怀送抱,男人吃了喜极而泣的好手艺”!
扶着额头,师缡自己那个心碎和尴尬啊,让他想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姐姐,我不想要吃的,也不要钱,就想要你身上的一点东西,你可愿意相赠?”
“嘘——等下!”阿榆对小乞丐眨眨眼。
自己的演技那么差嘛,怎么是个小朋友一眼都能看出我是个姑娘,上次德宝也是。
阿榆苦笑,转身看看旁边神色黯然的男人,正在走神。
“师缡,你去买点包子回来!”
正想离开这个尴尬之地,师缡扭头就走。
“你怎么知道我是姐姐?”
“姐姐这么漂亮,我们那里的人都知道!”
“你们那里?都知道?”
莫不是自己之前认识的人?阿榆很激动。
“姐姐现在有的都愿意给你,你想要什么,小可爱?”被夸漂亮,阿榆整个人飘飘的。
“就要一滴血!”小乞丐期待的望着她。
“啊?”
这要求……
“一滴就行,一小滴,求求你了——”小乞丐眼里尽是哀求。
阿榆想不出自己这一滴血能做什么,小乞丐可怜的样子看着很心疼,虽然怕疼,还是决定咬破手指。
“等一下,用这个,不疼。”
小乞丐从头发里拔出一个东西递过来,竟是一根针。
轻轻扎了一下,果然不疼,就是刚出来的一滴血,瞬间就被针吸了进去。小乞丐兴奋的接过针,小心翼翼递给身后的女人。
“娘亲,快——”
从脏布下面伸出来一只皲裂到见血见肉的手,裂纹一块一块的,像是干裂的土地,透过布条,阿榆看到她的脸也是如此,恐怖至极,而血水却是淡绿色……
是妖!
想到幻境里的豺狼妖吸食她的血提升法力的情景,莫非……
阿榆正要撤身往后跑,突然,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拉住她的衣袖。
“帝姬,莫要恐慌,我不会害你。”
声音温柔地从身后传来。
“娘亲,你毒解了?”小乞丐开心的直蹦哒,地上哗啦哗啦掉了一把褐色的小针,“太好啦,太好啦!”
阿榆抬头看到眼前那个丑陋无比的乞丐婆,此时却变成嫩白娇美的女子。
“谢帝姬救命之恩,解了我的毒。不然,今日便是我的死期。”乞丐婆拉着小乞丐跪下磕头。
什么地鸡?
阿榆急忙搀扶,尴尬又好奇笑道:
“我叫阿榆!我那一滴血就解了你的毒了?”
回头看看身边的小竹笼,心想,不就买了几个鸡仔嘛,就叫我地鸡?怪女人!
“阿榆姑娘,快回去吧,不要去万枯村以外的地方,邱先生交代过我们要保护你,可还是有人要害……小心!!”
阿榆一下被推到墙角,小乞丐展开胳膊护着她,乞丐婆从头发里瞬间抽出一把亮闪闪的针甩了出去,可能中毒太深,法力还未恢复,让那怪物跑了,只在墙上留下一截断尾,还有一滩发出恶臭的绿血。
好熟悉的血臭味儿,阿榆眼前闪过一团模糊的身影,可随着头一阵刺疼,那个身影随即又消失了。
那个是什么?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记了什么。
“姑娘快走吧,您的大恩来日再报!”
“姐姐,娘亲不愿害你,才被他们下毒!救命之恩,来日我报!”小乞丐语气坚定道。
被困千年,自己还没去寻仇,倒是有人先找上门了,阿榆正要询问到底是谁要害她,身后突然传来师缡喘急的脚步声。
“包子——”
师缡递上包子,累的有点气喘。
“属蜗牛的啊,这么慢!”
阿榆接过包子,回头却发现那对乞丐不见了,只留下地下那一把小针,阿榆捡起来一看,是刺猬身上的刺。这小乞丐应是一只修为极低的刺猬小妖,自己的法器还不能控制。
“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