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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留在关口的人陆陆续续的走光了,我拿不定主意,有那么一会儿,我有和阮文辉一起偷渡过去的想法,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如果偷渡,不知道在老挝那边等待我的是什么,这是一个危险的起因,必然会带来另一种不确定的后果。我们两个人坐了一会儿,这时候,从岗亭的那边走过来一个中尉,我看了他一眼,这是一张老实人的脸,他在我身边坐下来,跟我说了几句话,阮文辉急忙翻译给我听:“他说可以帮你过关,但是你需要支付报酬。”

“你问一下他需要多少钱?”

阮文辉转头去跟中尉说,然后回过头又将中尉的话翻译给我听:“他说需要三百美元。”

他的话让我非常愤怒:“你告诉他,这就是敲诈勒索,我要回岘港举报他们。”

阮文辉冲我眨眨眼睛:“价格是可以商量的。”

阮文辉的话让我冷静下来,是的,在这个国家,一切都是好商量的,这是他们的潜规则,而却是我们眼中的底线。

“好吧,你告诉他,我没有那么多的钱。”

阮文辉把我的话告诉了中尉,我在中尉的脸上看到了失望,我们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中尉殷切地看着我,又说了一句话,阮文辉及时的翻译了过来:“他问你愿意出多少钱?”

“五十美元。”我说。

中尉把脑袋摇得像货郎鼓,看样子我这个价格说得过分离谱,好像有点吓着他了,中尉起身离开了。

阮文辉说:“你是觉得这个价格太高了。”

“这是一个国家的关口,能不能过去都是由国家决定,在我的国家不敢想象居然有这样的情况。”

“这都是一个国家发展过程的小小障碍,难道你们国家不是这样过来的?”阮文辉看着我。

天空有点暗下来,好像要下雨的样子。三百美元我是有的,如果我支付给他,我的这三百美元就蒙受了不白之冤。

“你跟他们说一下,我愿意出一百五十美元,你跟他们说,我没有更多的美元,如果一定要三百,那我只有回岘港签证,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损失。”

阮文辉朝我竖起了大拇指,他屁颠屁颠地跑到马路对面的板房里去找中尉。不一会儿,他从板房里出来,冲我招手,我走过去,阮文辉说:“你把钱交给他。”

在阮文辉喊我之前,我早已背过身去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美元一张五十美元的钞票捏在手心里,我吃准了中尉能够接我的价格,我担心他看见我的钱包会临时改变主意。

“把钱给他,先生。”我一走到板房的门口,阮文辉像个掮客一般招呼我:“现在就给。”

中尉坐在板房里一张靠窗的办公桌前,双手搁在在桌面上,面前的办公用笺上压着一支笔,摆出一副办公的样子。

“oK。”我把手心的两张钞票递给中尉,只见钱一到了他的手上,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手法干脆利落,绝对一把好手,这动作和他老实人的面相格格不入。他先是装着双手跟我握手的方式收钱,然后,一只手在胸前摸了一下,好像刚吃过羊角面包,将落在胸口食物的碎屑给摸干净,藏好钱的那只手若无其事的搔了搔鼻子,好像刚才只是无意的动作。钱就这么神奇的消失了。

钱一到他的手上以后,气氛就变得融洽起来,他好像好客的主人般站起身给我拖了一张椅子,请我坐下稍等,再端端正正地坐在办公桌前写几个字。他写好了一张纸条递给我,我以为要盖章,又拿出护照递给他,中尉把那张纸折好夹在护照里,庄重地交到了我的手上。他往远处的岗亭那边一指,表示我到那里去。

我将夹着纸条的护照交给了窗口的边检,他打开看一看,把纸条收起来、在我的签证纸上盖了个章。

干完这一切,意味着我可以离开越南了。阮文辉分外高兴,跟我说:“你在那边等我。”

他转身跑了。

老挝的边检好像知道越南这边收了我的小费似的,办理手续非常顺利,甚至入境的那张表格都非常耐心地教我怎么填写。前后没有超过二十分钟,我的双脚已经踏在老挝的土地上,这就是老挝民主共和国阿速波省普翁县。

不得不说和越南相比,老挝基础建设相差甚远,在越南那边,公路虽然只有七八米宽,毕竟还是柏油路水泥路,一过关口,老挝这边是泥土路,而且到处坑坑洼洼。好在这样的道路,对于我这辆轻便的弯梁摩托车,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它的设计就是冲着这样的路面来的,冲过去几辆当地人骑的摩托车,屁股扬起一阵尘烟。

当我经过一座跨在一条清澈的小溪上的水泥桥时候,我决定在这里等一下,我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这座桥是从越南过来老挝的必经之路。

我大约等了一个小时,远远地看到一辆摩托车,载着一个人从公路那边开过来,当摩托车离我还有几十米远的时候,摩托车后座的人伸着胳膊朝我挥舞,再近一点,我才看清后座的是阮文辉。

摩托车在我的边上停下来,骑手是个陌生人,长着和中尉一样淳朴的脸。阮文辉从后座跳下来,满头大汗跟我说:“你给我三十万,我请了一个当地人,帮我骑过来。”

阮文辉告诉我,这边两国的边民一直通婚,有些人家的田地横跨两个国家,因此,他们的来回根本没有人管。

边民把摩托车交还给阮文辉,拿到了钱,喜滋滋地把钱放进口袋。我问阮文辉,回河内是不是走这边,他使劲地摇着头说:“不不,有一条更近的路,可以在琅勃拉邦那边直接到河内。”

从边境到阿速波再到巴色前往万象是一条长九百多公里的荒凉公路,我承认高估了自己的耐心,这条公路一直在山间盘旋,有无数的回头弯和横在路上的树枝,阮文辉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当年的胡志明小道就是经过这里,我恍然大悟,这样的道路环境还能够好到哪里去?

艰苦和漫长超过了我的极限,我不断地骂骂咧咧,污言秽语,经过较大的县城,我几次想把摩托车卖掉的冲动,但是都被阮文辉劝阻了,他说服我的理由是:“先生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你就应该把它走到底对不对?这才是最好的经历。”

如他说的一样,这一路上他脸色平静的像个看透尘世的哲学家,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路况再平常不过。

我们经过巴色,经过那空帕农,经过不知名的村庄和小镇,经过无数家门口摆放着几把香蕉和几瓶水出售的小店,低矮昏暗的木结构房子,也有地下豢养着家畜的高脚屋,看到和这个时代脱节的贫穷。

四天以后,当我们接近万象的时候,公路两边的人多起来,一些光屁股的孩子拖着鼻涕站在马路的边上打量着我们,人,牛,嘟嘟车,古典的和现代的,奢华的和粗劣的,衣冠楚楚和衣不蔽体的,巨大的反差形成强烈的视觉冲突,但是你在这些人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的焦灼,他们好像非常认可命运的这种安排,即使这种安排,在我看来是极不公平的。

林辉给我介绍的是一个叫做“裘老五”的人,他给了我裘老五的电话号码,让我到了万象找他打听老黑的下落,林辉并没有向我介绍过裘的底细,他既然不说,我自然不方便追问。

林辉高中毕业以后一直在社会上混,相对于没有文化的地痞,林辉要雅痞许多,他会弹电子琴和吉他,上过学校的联欢舞台,深得女孩子们喜欢。后来到了社会上,年轻的林辉以敢打敢拼逐渐扬名立万,他的成名之作是在一家酒吧里用砍刀砍断了一位酒后口出狂言家伙的小腿,不久,有人邀请他加入一家名叫“钻石年华”KtV的筹建,开业后,这家店以姑娘漂亮服务热情而闻名,生意好的不得了。尝到甜头的林辉又开了第二家。

和大多数走这条路的人一样,当手里有了一定的积累,在那样的环境下,自然而然瞄上了房地产行业,之后,林辉接了一些填土挖土的生意,他手里已经养了几十号人。混江湖的人都明白,这些人马大多数的时候是用来虚张声势的,矛盾的双方都希望最后坐下来谈,毕竟动刀子的代价太大。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把他放在眼里,对敢于藐视他的对手,林辉采取了去他家门口守候的手段。

林辉是个有脑子的人。我和他认识在一场宴请,他看上去低调谦逊,给人好感,介绍我们认识的是背后的一位退隐者。

我在离万象的友谊大桥不远的一家饭店里见到了裘老五,他看上去五十多岁,一脸的麻子,理着平头,目光犀利。他给我点了几个菜,坐在我和阮文辉对面,看我们慢慢吃。

裘老五带着东北口音,他在这边已经二十多年。他说:“老黑离开万象几个月了,那段时间,大陆的公安派人在这里和老挝的警察联手查电诈人员,没有身份的人都离开了,你知道他们当时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这边和泰国的廊开就隔着一条河,两边跑方便。现在不行了。”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他准备去四千美岛那边的农村先过一段时间,那里的农村都是湄公河渔夫,便于他的掩护,如果他不想再抛头露面,那么在这条流域的周围,他能够安然度过余生。我不清楚,他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晚饭过后,裘老五陪着我沿着湄公河慢慢地往友谊大桥的方向走,河堤上排满了小商小贩的摊位,兜售着一些廉价的工艺品和衣裤。

望着滚滚的湄公河,我想,无论老黑还是我,我们都像沙子,被这条历史河流卷起来,再永坠河底,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