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们往西走,从岘港到昆嵩波衣口岸大约三百五十公里,有一条Ah17公路贯穿越南中部东西,直达老挝的阿速波省的普翁县。我的计划是用一天赶到边境口岸的县城,第二天一早进入老挝。
西边是山区,开了一段路以后,我们好像渐渐离开了这个时代,回到记忆中的某一个地方,越往西走,空气变得越洁净,路上看到的大车更少,我们与现代的文明背道而驰,我们奔向无穷无尽的山峦,走向它的深处,我们在两山之间的谷地行驶,我闻到了牛粪、腐烂的草根,以及来自于土地深处的遥远气息。
有时候我看看阮文辉,他很认真的驾驶着摩托车,看上去好像是奔赴神圣的使命,他的这副神情让我有小小的感动。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传说中的唐吉带着仆人桑丘潘沙。
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太阳落山,我们疲惫不堪的把车停在坡地上的公路上,打量着笼罩在雾霭之中县城。
熟悉的感觉又找回来了,我好像回到自己祖国的西部,这是一座宁静的边境小城,整座县城只有一条街,到处透着随遇而安的舒适,连街上的狗都是一副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嘴脸。我们在县城唯一像样的建筑———市政大厅的边上,找到一家有电梯的四层高的旅店。和这几天一样,阮文辉拍拍我肩膀,让我不要说话,由他出面砍价。
旅店里接待我们的是老板的年轻的儿子,站在前台的他有着和阮文辉一样凹陷的眼眶和纯净的眼神,阮文辉和他大声地说话,不时用手势劈开眼前的空气,没有经验的老板的儿子很快地答应了一个房间只收二十六万越南盾。谈完价格,阮文辉总要在我面前炫耀一下他的价值,他跟我说:“看吧,他如果知道你是中国人,肯定收你三十五万。”
每当此时,我都要他感谢他又替我挽回了一笔损失。我们放下行李以后就出去吃饭,阮文辉好像永远吃不厌这种放了薄荷当佐料的米粉。
从县城到波衣口岸只有一条路,距离大概七八公里。临行前,阮文辉说:“我先把你送到关口,等你到了老挝,我从另一条路过去。”事后,我才知道,越南和老挝之间存在着无数条胡志明小道,当地人利用这些历史上交叉的小道转运货物偷渡人员,这在当地的边民眼中就像抽烟一样平常。
第二天我们起了个大早,太阳没有出来,公路两边湿润润的,空气新鲜,我们行驶在这条公路上心情相当学生春游般的愉快。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就到了关口。由于来得太早,把守边关的工作人员没有上班,准备过关的几十号人,坐在离关口不远的一家餐饮店的门口。我看了一圈,有一半以上是高个子的欧美游客,我凑过去听了一下他们的口音,其中有一部分是俄语的滚舌音,我虽然不懂俄语,但是他们说话的音节我还能够清晰的辨别。
继续等了一会儿,路口的岗亭打开了窗口,里面坐进了几位穿着草绿色军装的边防人员,看到这个颜色的服装,我的心就放下来了,他们不是穿土黄色制服的地方警察,而是属于部队的边检,这隶属于两个作战系统,他们大概率不会分享各自的数据。
几个白人背着旅行包,昂首挺胸的走过关卡,另几个白人叫了几辆摩的,笔直地坐在摩托车的后座,将自己载往老挝那边关口。自己开摩托车过关的外国人好像就我一个,我不禁有点忐忑。阮文辉看着我离开,当我靠近关口的岗亭时候,从窗口伸出一只手,把我拦住了,一个挂着少尉军衔的家伙,跟我说了一句越南话,我没有听懂,但是我判断出应该要检查护照的样子,我停下来,一边拿护照,一边赶紧回头看了一眼,阮文辉还没有走,远远地看着我,这让我有些感动。
我拿出护照递给少尉,他一看到红皮的护照,眼睛一亮,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将我护照的一页页地翻过去,指着护照问我:“visa.”
我满脸笑容地用英语跟他说:“I'm going to the other country”(我要去对面的国家)
少尉摇摇头,把我的护照往桌子上一放。这下子我傻眼了,我停下车,转身冲阮文辉拼命的招手,那边,阮文辉也看到我遇到了麻烦,他已经朝到我这个方向走过来了,看到我冲他招手,他便加快了脚步。
“我不懂他什么意思。”我说。
阮文辉站到水泥台上,趴在窗口和少尉说话,少尉看上去很不高兴,脸色沉了下来,推了他一把,意思让他站到水泥台的下面去,阮文辉像只猴子跳下来抬着头和少尉稍微继续说。等了一会儿,阮文辉把我拉到一边:“这里不能过,你没有签证。”
我一下子火了:“老挝对我们国家是落地签,为什么我们不能过去?”
阮文辉像个翻译一样,跑过去将我的话跟少尉说了一遍又跑回来说:“中国到老挝是可以落地签,机场也是可以,但是这里,不可以。这是他们国家的规定。如果你一定要过去,可以回岘港或者胡志明去找老挝领事馆签证,再回来过关。”
这时,我看到上午看到的那几个俄罗斯男女正在高高兴兴地从这边岗亭走过,我跟阮文辉说:“走,我们去问,他们为什么可以过去?”
我和阮文辉走到岗亭边,见我指着那几个人,明白了我的愤怒,阮文辉给我翻译说:“他们说这些人是俄罗斯人,越南对俄罗斯免签的,所以他们可以随便过。”
我瞬间哑口无言,我从少尉的桌子上抽回护照,他没有阻拦,我们走到路边一把条凳上坐下来,现在我面临着两个选择,要么回岘港签证,要么去胡志明签证,我一时拿不定主意。阮文辉一定是在我脸上看到了无尽的沮丧,他的眼睛里满是同情,他的眼神加剧了我的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