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才刚打扮妥当,林府来人接林黛玉了。
贾母眯起眼看着面前的于嬷嬷,叹息道,“好好的怎么就要接走了,一年也统共来不了一回,难不成我这里就这么不好?”
“好不好的,老太太心里有数。”于嬷嬷道,“□□岁的小爷成日的往姑娘家屋里钻,公侯府的千金张嘴就是些艳词,更不要说商贾的姑娘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往后老太太也不用提什么小不小住的。”
“既玉儿嫌弃我这里不如家里,你们就服侍她回去吧,何必牵扯这个那个的。我这里再不好,她也是住过些时日的,她表哥再不好,也都是在我这儿一齐玩过的。”
她这话一出,于嬷嬷心道来了。
她肃着脸,“老太太,虽府上二老爷出宗了,到底还做着官,要是再说些个莫须有的事,只怕这二老爷连个从五品也保不住了。”
“这是林如海让你上门来威胁我了?”
“不过是让您清醒些。一齐玩过的不是那史家的千金么?同吃同住同卧的,就老奴来这会儿还看他们兄妹坐着梳头呢。”
贾母半晌方道,“姑爷这是铁定不认这门亲了?”
“瞧您这话说的,原不是老太太先挑起来的么?”于嬷嬷道,“姐儿的亲事已经订下了,是严将军府的长孙骥哥儿,老爷特意让老奴告诉您,省的您再为姐儿操心。”
“博平郡主之子。”贾母笑了一下,“门第虽高,可郡主却是寡母,打小一人辛苦养大的哥儿。眼前看郡主对玉儿百般好,可做人家儿媳妇却又不一样了。”
于嬷嬷笑道,“姐儿也应该收拾好了,咱们这就告辞了,老太太好生保养着。”
林黛玉辞别了惜春,将自己零散落下的东西全都一起收拢了带走,惜春虽不舍,仍道,“林姐姐若得闲给我写信。”
又低头叹了一句,“也不知道哪日里我也能离了求个干净。”
似懂非懂,既悲且忧,倒叫林黛玉心尖一颤,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只得道,“等我禀名了父亲,就来接你和我一起上课。你不是最喜欢桂侍郎的画谱了。”
归途上林黛玉不免问起家里怎么知道起了口角,黎嬷嬷道,“是我使人传讯回去的。姑娘心软老太太年事高了,又喜欢和四姑娘来往,每每她们邀上几回总要来一回。可姑娘如今也看到了,贾家到底是个什么人家。”
于嬷嬷道,“也不是我说你们父女俩,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怎么还敢来。要不是又黎嬷嬷压阵,我是怎么也不会同意姐儿来的。还小住,喝茶都嫌脏。”
“再不好,到底是母亲的娘家,故而总有几分心软。”林黛玉揪着手里的帕子,“何况每回都有嬷嬷并雪雀几个护着,比从前寄住舒心许多,便以为无事了。”
“姐儿这叫好了伤疤忘了疼。”于嬷嬷没好气的道。
“于嬷嬷也莫气了,姑娘如今醒悟也就是了。”黎嬷嬷劝道,认真的看向林黛玉,“姑娘,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要是真的让老太太那一齐玩过的话传出去,可不是小事。”
于嬷嬷上车便将和贾母的对话说了,只隐去了婚事一截。
于嬷嬷道,“虽以二老爷做了筹码,到底怕她为了那凤凰蛋日后的富贵铤而走险,得想个法子。”
林黛玉满面疑惑,于嬷嬷并不想说这些事儿,但是黎嬷嬷却觉得林黛玉虚岁也要十岁了,换作皇家,十岁的孩子早早就学会了那些勾心斗角之事,不说清楚,说不得哪日里就被贾家算计了。
她对林黛玉道,“老太太早就惦记着将姑娘许配给宝二爷,这是从前就有的念头,姑娘不信可以问于嬷嬷。不然怎么千里迢迢接你进京。只怕如今宝二爷一家出宗,更是要如此了。宝二爷的父亲不过从五品员外郎,又没了荣国府当靠山,能寻到什么四角俱全的亲事呢。姑娘却不同了,林大人如今是户部尚书,内阁相辅,何等身份?”
林黛玉这一两年已记下许多京城中交错复杂的权贵关系,诸如前朝帝师石阁老的女儿是三皇子正妃,除却那些子弟自己争气考上进士立下军功的,鲜少有高官家小姐下嫁无功无爵更兼末流小官家的。
贾宝玉那副当官皆是蠹禄的清高劲儿,当然就不用想他会科举高中了。
黎嬷嬷见林黛玉脸色渐红,接着道,“林大人不欲续弦,家中唯有二爷同姑娘两点血脉,到时候攀上了林家,何愁林大人这位尚书不为这半子筹谋打算呢?就算依旧不成器,姑娘也有大笔的陪嫁可供他挥霍。二爷早说了,林家家业,可俱陪嫁姑娘。”
林黛玉吐出口郁气,“这事嬷嬷以后不要再提了,到底是外祖母。贾家,我半步也不想踏足了。”
她不知道她爹险些把桌子掀了,桂侍郎凉凉道,“要是玉儿觉得无趣,我让我们家几个小孙女来陪她玩儿。”
林如海看他一眼,“随便你。”
“不过你也消消气,这位薛大姑娘被人说了句冰肌玉骨都未曾恼,真是好心胸。”
“你是说我们父女心胸狭隘了?”
“不是,这商家女如何能同大小姐比。”桂侍郎斜他,“你临老临老,脾气还挺暴。”
“原觉得贾赦是个知趣的,也就点到为止了,如今看来,老太太仍旧以为是荣宁二府的时候。”林如海冷笑。
“人家不仅算计你女儿,还跟着甄家算计你,你在这儿放狠话有个屁用。”桂侍郎道,“不过未曾想到史家竟然教养这么差,我夫人还说史家治家严谨,小姐太太都要自己亲手做针线,过得很刻苦呢。我还以为是个朴素人家。他家还想和我家议亲,我得回去说道说道。”
“娶个这样的孙媳妇回来?”
“哦,那倒不是,是说嫁过去,他们家大少爷年龄正相当。”
“更糟糕,有这么个大姑子,再把你们家女孩儿给糟践了。”
俩人凑一块儿,好悬没打一架。
最后想了个损招出来。
桂侍郎道,“我收回前言,临老临老,手段似个女人,还传起闲话来了,人心不古啊,世风日下咯。”
“贾家算个什么东西,敢伸手,看我不把手剁了。”
“你仔细林夫人夜里托梦给你,她也是贾家人。”
“我夫人出淤泥而不染。”
“呵呵。”
俩人到底打了一架。
桂侍郎怒道,“你居然拿毛笔扔我,这沾着墨呢!”
“我的端砚怎么碎了?”
“因为你拿他来砸老子!”
“你还拿杯子摔我呢!”林如海抖落一袖子的茶叶。
正赶上看戏的程林默默的掩面,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心好累。
桂侍郎一身的黑墨,抬手就往程林脸上身上蹭。
程林咬牙,“你再来我还手了啊。”
桂侍郎挑眉看他,“你老小子敢还一个我试试。”
程林抄起矮几上的书兜头就是一下,“我试了,怎么着吧。”
此处应有答案。
因为他们都有病。
“桂侍郎?程先生?!父亲!!!这是怎么了?”听说父亲已经下朝的林黛玉回府先来请安,结果就看到这样惊醒动魄的一面。
“咳咳……”林如海清了清嗓子,“玉儿回来了啊,没事,我们这不小心打翻了砚台。”
林黛玉失笑,吩咐丫鬟去打水给这三位清洗。
没过几日,京城疯传起了史家大姑娘和贾家出宗那位凤凰蛋青梅竹马即将结亲的传言。
史家和桂家本就只是意向的亲事也作罢了,保龄侯夫人不甘心,亲自登门求见了桂夫人,恳切道,“我知道中间必定有事,虽咱们两家不能成,也请夫人到底告知我原委。我家小子不成器,可还是读过书的,又是长子,日后要袭爵的。到底何时令夫人这般决绝?”
桂夫人本想着史家一门双侯,女儿嫁过去便是长媳,以后是宗妇,也还使得,相看相看也无妨,不想老爷回来说给她这些事。
她带着遗憾的笑意,“夫人想必也听说近日府上同贾府的传言了。多得我也不好说,只当两个孩子没缘分吧。”
保龄侯夫人一句准话没得到,只得打道回府。
史湘云的传言虽急,也比不上长子的婚事,故而先搁了搁,此时哪里还有不懂的,立时命人套车把史湘云接回来,随后叫来跟着史湘云同去的婆子,厉声喝问湘云在贾家行止,如何会传出这样的话。
婆子道,“这和宝二爷的真不知道是如何传出去的。只是前儿大姑娘好似和林家小姐起了口角,气了半天。”
“你且细说。”
“大姑娘骂林家小姐气量小,姐妹间一两句口角就生气,不像薛姑娘,很是大度。”
“这话我倒糊涂,怎么又扯上薛姑娘了。”
“大姑娘好像一句话说错了,说了薛姑娘什么浑话,薛姑娘半点气没生。”
保龄侯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怪道人家不肯同她家结亲,若是史湘云是别人家的姑娘,她也不能相信这家家教有多好。
婆子觑着保龄夫人的脸色,又道,“外头的闲话也不全是假的,大姑娘确实和那位同住老太太屋里,这几日早起,皆是一起梳洗,还替宝二爷梳头来着。”
“混账东西……”保龄侯夫人尚有些理智,才没冲过给史湘云一巴掌,命大丫鬟道,“去请三夫人来。”
她口中的三夫人便是弟媳忠靖侯夫人。
忠靖侯夫人也是气个仰倒,“这丫头再不教导,只怕要贻害全家了。”
“先将那翠缕还给贾家,没得我史家的小姐用贾家的丫鬟。”保龄侯夫人当机立断道,“从今往后,再不许贾家的人来接她去住。”
忠靖侯夫人点头称是,“只怪我们怜她丧父丧母,对她去贾家松快睁只眼闭只眼的。”
“原不想拘着她,她竟闯出这样的祸事来了,桂家,多好的亲事啊。”保龄侯夫人叹道,“这在场的就这么几个人,怎生就传出了这样的流言。”
“嫂子你看,会不会是……那薛姑娘做的?这样口蜜腹剑的人多的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我亦作此想。”
薛家就此背了个锅。
史家两位夫人和自家侯爷商量过后,流言便转了方向,不过主角仍是那宝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