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下得很频繁,以至于让人忍不住怀疑天上是不是漏了个洞。
“陛下找你做什么?”
韩朝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有些不忍开口。“温澈称帝了。改国号为齐。”
“他原本就有这个本事,不过早晚罢了。”赵璇预料之中的点了点头。“是还要派人去黑水城吗?”
韩朝艰难的点了点头“霍思渊已经整装待发。”
赵璇奇道“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怎么一副说不出口的样子?”
“齐帝提出休战,让两国休养生息,不再生灵涂炭。”韩朝道。
“打了好几年,边关深受其害,自然想休战。”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却看见韩朝为难的搓着手。“你到底怎么了?”
“他要两国联姻。”
终于说出口的韩朝着急去看赵璇的脸色,果然,赵璇原本带着轻松浅笑的脸一下子僵住。“你说什么?”
滔天怒火一下子燃烧起来,赵璇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和语气都浸透不悦,一副随时要将看不顺眼的人拆吃入腹的凶悍模样。
磕磕绊绊的重复了一遍,韩朝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色道“陛下还在考虑,没有真的应下来。”
“他突然叫你进宫是不是想要故技重施?”赵璇的声音冰冷如三冬严寒,咬牙切齿道。
“陛下并没有说太多,可我看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什么给二殿下赐婚全都是幌子!要的就是她的拒绝,不然怎么有理由让她乖乖的让步,不去争赵晗的婚事!
“不行!温澈是个疯子!我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阿晗跳进火坑!”
温澈此人,行事乖戾异常,脾气心性一时一变,前一刻温言相劝,转眼就能毫不留情的把你的性命取走。
“若陛下真的下旨,怎么办?”
赵璇眼神坚定“那就抗旨!”
与此同时,身在宫中的宝华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呆呆的坐在原地,任由身边的宫人惶恐不安的议论着,猜测着,忽然提起裙子拔足狂奔,不顾侍女的阻拦,趴在皇后宫门前大喊“母亲救我!”
正在礼佛的皇后突然听见有人在外头哭喊还觉得奇怪,然而眉头刚刚皱起,就听出来是自己的女儿,立刻跑了出去,趴在门上一叠声的问“宝华?你怎么了?谁要害你!”
两人隔着厚厚的宫门哭得肝肠寸断涕泗横流,在宝华慌乱而毫无章法的哭诉中,皇后终于听清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冷静下来,沉思片刻道“宝华,即刻宣赵璇进宫,告诉她你不愿意联姻。”
宝华哭道“她怎么会帮我呢?母亲,我该怎么办啊!”
“宝华!现在能帮你的人只有她!”皇后咬牙道“她和亲过,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你小的时候她也很喜欢你,她地位非凡,陛下不会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
“母亲!我害怕!我不想去!”宝华趴在门上哀哀哭泣,心里的恐惧和惶恐交织在一起,令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宝华!你听母亲说!”皇后用力拍门,将慌乱的宝华叫近。“让赵璇替你给太子传信,他会想尽办法保你的!”
宝华无力的敲着门“母亲,我好害怕!我真的不想去!”
皇后心痛得几乎没有办法呼吸,她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悲痛。“快回去,要是陛下知道你来这里哭诉,会生气的。”
“母亲!”宝华泪流满面的拍着门,渐渐没了力气,艰难的扶着冰冷的宫门站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回去,失魂落魄得一路上遇见的人都远远的避开。
长长的宫道上,宝华孤身一人,跌跌撞撞的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走,身后不远处跟着一群宫人,谁也不敢接近。
突然一声惊雷吓得宝华顿住脚步,她抬起头看着天边的闪电,铺天盖地的绝望沉甸甸的压在身上,她到底该怎么办?
赵璇怎么也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宝华会是这样的情形。
宫门两边,全然两个世界。
赵璇衣着光鲜,正和韩朝说话,唇边还带着柔软的笑意,眼睛里散发月亮一样柔软的光。韩朝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她嗔怪的伸出纤细的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腰际,仿佛在撒娇。
宝华被雨淋得透彻,头发散了,钗子掉了,脸上青白,双眼红肿,整个人落汤鸡一样狼狈。
“殿下?”赵璇迟疑着喊了一句。
也许是他们的恩爱刺眼,也许是觉得自己丢人,宝华没有应她,背过身子企图装作没有听见。
赵璇走近,发现跟在旁边的宫人一个个都面有难色,再一看她来的方向,心里就有了几分猜测。
将搭在韩朝手臂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轻声道“最近骤雨频繁,殿下出门要记得带伞。”
宝华难堪的的咬了咬嘴唇,勉强伸出手拉赵璇的衣角。“你能不能来看看我?”
她的声音有些哑,还有些瓮,似乎哭了很久。
赵璇心中一软。“只要殿下召我,我一定来。”
走出去好远,赵璇还有些伤感。
“不是你的错。”
“她本该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无忧无虑的长大,幸福安稳地过一辈子。”赵璇长长的叹了一声,回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宝华小小的背影,一眨眼就不见在拐角。
“人各有命,这就是她的命。”韩朝道。“既然享受了别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就该明白将来有一天会因此而付出代价。”
“你从小就这样想吗?”
韩朝握住她的手,慢慢的往外走。“我们这样的勋功世家,都是用骨肉尸骸堆起来的,和那些世袭罔替的清贵不同,我们永远都受猜忌,陛下永远都防备着我们。”
“所以你只能是个纨绔子弟。”赵璇轻声道。
“祖父一辈子都为了这个天下操心,他知道我不能是一个有才干的人,所以总觉得亏欠我,我要什么他都给。”韩朝忽然轻轻的笑了。“我以前一直懵懂,直到弗思出生后我才明白,祖父有多担心我会遭人嫉恨,不能平安一生。”
赵璇握住他的手,无声安慰。
雨过天晴,除了地上淡淡的水渍,已经看不出来刚才的雨有多大。
赵晗今日去官学拿先前落下的东西,谁知竟被雨势困住,便去了金玉阁看首饰。
掌柜的亲自迎出来笑着往里让“今日雨大,姑娘怎么亲自来了?”
“回来时遇上大雨,想着离你这里近,过来看一眼。”赵晗浅笑。
“姑娘请上座。”命人上茶后道“正好这两天来了一批新鲜花样,姑娘看看合不合意?”
各色花样都有,新鲜奇巧的也不少,只是赵晗今日本不是专程来看首饰的,便有些兴趣缺缺。
掌柜的看着她带着几分无趣的脸色,想了想道“其实店里还来了一件首饰,只是簪头有些大,怕姑娘看不上。”
赵晗随口道“先拿出来看看吧。”
这只簪子的簪头果然极大,足有成年女子的掌心这么大,幸而做得纤薄,不然看起来不知多么蠢笨。
“这个花样倒有些新奇,是什么花?”
“是簪娘从古书上寻来的,叫做雨时花,下雨的时候花瓣会变得没有颜色,像消失了一样。”掌柜的解释道。
赵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和姐姐说的差不多。只是这朵花的花型似乎和她之前看见过的不太一样,花瓣更多,也更大。
已近黄昏,日头渐渐落下,赵晗命掌柜的把簪子包好,转身欲走,谁知竟再次遇见上次在河边钓鱼的人。
那人似乎也很惊讶会在这里遇见赵晗。“好巧,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姑娘。”
赵晗看着他腰上绣锦鲤的荷包,心想,这人还真是喜欢鱼,难不成属猫的?
“是啊,好巧。”可身后是卖首饰的铺子,他来这里做什么?“你是来?”
他似乎不愿意多说。“随便看看。”
心里莫名的有些堵,不说就不说,她才不稀罕呢!
“掌柜的!”赵晗忽然道。
掌柜的连忙跑出来,赔着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这位公子今日看上的东西都记在我的帐上,月底一并结算。”赵晗说完,也不看他,自顾自的上车走了。
自然也就没有发现掌柜一脸尴尬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弯腰将他让进去,十分客气。
两人直接去了招待贵客的小屋,刚一坐下,就有人很有眼力的过来上茶。
掌柜的一拱手就退了出去,男子刚刚喝了两口茶,掌柜的就拿着厚厚的账本进来。
“主人,这是今年的账本。”
男子随意翻了几页,将数字在脑海里过了几遍,随口问道“刚才那女子是什么人?”
“是玉城公主的义妹,时常来这里定首饰,今天是偶然过来避雨才撞见主人的。”掌柜的偷偷擦了擦冷汗,原本今日不应该接待客人,谁知因为一场雨,而让两人撞了个正着。
男子指着账本上极小的一行字。“这笔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平?”
这笔账已经欠了好些年,先前长公主在的时候也没人想过她会不给,后来她突然就走了,这笔账也就成了坏账。
“已经让人去报给府衙了,这一两天就能有消息。货单上都印着公主府的印鉴,做不了假。”
“要是拿不回来就自己填。”男子道。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又开始下雨,他听着雨声,忽然想起她小鹿一样的眼睛。“她刚才买了什么?”
“刚送来的那支雨时花簪子。”
男子有些诧异“她认得那花?”
“看起来像是不认识,大概是看个新鲜吧?”掌柜的猜测道。
“玉城公主的底细查得怎么样?”
掌柜正色道“几个月前玉城公主和秦安公回了一趟崖城,带回来许多伙计,已经在城中开了自己的铺子,不过都是些寻常东西,所以我们的人并没有太关注。”
“不过这个玉城公主实在不能小看。她手中不知暗暗的握着多少权利和财富,崖城那边虽然沈家的人闹得厉害,可谁也没敢克扣她的那份东西。每一次崖城给宫里送东西,都会专程给她带一份,陛下似乎也没有异议。”
男子道“二殿下那边呢?”
“有高人在背后指点,我们的人没有办法靠近。”
“查清楚,否则不能交货。”男子道。
掌柜的有些担忧“可二殿下那边催的急,恐怕并不好糊弄。”
男子一个眼神,掌柜就自己道“属下会想办法的。”
雨声微弱,男子站在窗前,看雨水将天地都浸润,目所能及之处全都是烟雨楼台。
“都城风景果然不同,比我从前所见多了许多人间烟火气。”男子站在窗边,单手扶着窗沿,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门中规矩你也清楚,自己去请罚。”
掌柜的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下。“主人!”
男子并没有回头“你背着门中暗自和二殿下来往,难道以为不会被察觉吗?”
掌柜藏在身后的手刚一动,就听见男子道“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很难说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主人!你放我一马吧!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掌柜趴在地上不住磕头,很快额头上就红了一片。
然而男子并没有因此而心软,他甚至没有转头去看,就这么冷冰冰的说“你这出戏唱得不好。”
终于装不下去的掌柜猛的起身朝男子扑来,手里的利刃上淬着毒药,发着幽绿的光,看起来令人胆寒。
男子往旁边一躲,动作迅捷的避开匕首,反手一抬,半截手指长短的银针直直的射进掌柜的心口。
掌柜顿时就说不出话,捂着胸口“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
男子蹲在他面前道“铜雀台不留不忠之人。”
稍后进来的中年男人对于地上的尸体视若无睹。恭敬的拱了拱手“属下已经将店铺里大小事情都了解过,即日便可以上手。”
“把尾巴扫干净,别让人察觉出不对劲。二殿下那边要稳住,别让他跑了。”
“是!”
反复的雨势让人心烦意乱,赵晗坐在桌前,愁眉苦脸的看着这只硕大的簪子。
当时只觉得有意思,可拿回来了才发现这簪子根本没办法戴。
他是来给谁买簪子的?难道他已经成婚了吗?
赵晗胡思乱想了半天,趴在桌上,脑子里全都是他挺拔的身影和腰上绣着锦鲤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