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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留了一半茶的杯子重新塞进她手里。

“饮吧。”

语气不痛不痒,面上风平浪静。

梁婠却捏着杯子如坐针毡,根本不敢去看太后的脸色。

她像握着一块烫手山芋,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预想中的暴风雨。

若搁在常人身上,这种摆在明面上的难堪,就算不是拍案而起,那也得是愤然作色。

可太后除了全无笑意,竟不见半点怒容,那神色冷淡、无动于衷模样,简直与陆修如出一辙。

不愧是陆太师一手精心培养出来的。

两个人的沉默,她尚能适应,三个人的沉默,实在太有压力。

梁婠将头埋得低低的,只能忍着异样啜一口‘烫山芋’,免得自己看起来过于僵硬。

片刻的沉默后,太后微笑着看向梁婠。

“你入太师府已有些日子,哀家一直想见见你,千秋宴上离得远,索性今日叫你入宫来,实则也并无甚要紧事,不过叮嘱几句罢了。”

梁婠放下杯子,轻轻抬起眼睛:“静听太后教诲。”

太后放下手中茶盏,“如今太师跟前,也只剩他在,你是先去的,对府里自然更熟悉些,那曹氏与皇后一个性子,都是温婉贤淑的人,只望你们和睦融洽。”

梁婠诚恳道:“请太后放心,妾从不敢忘记自己身份。”

太后又问起千秋宴上的事,梁婠将说给高潜的话,又原模原样说了一遍。

“乖巧胆大,心也细,”太后看着她,微笑点头,道,“你女工不错,献上的佛像,甚为精妙,以后无事也可常来仁寿殿。”

是了,先前绣制的佛像,皇后献给了太后。

陆修没有阻拦,梁婠便恭顺应下。

从始至终,太后目光温和,语气也如先前,似乎专门唤她来一趟,真就为了这不咸不淡的几句话。

又闲谈会儿,太后命人送她出宫,还有其他事务要与陆修商谈。

梁婠行了礼,便告退。

踏出宫殿之际,她听到里头再次响起说话声,

“明日,哀家会同皇帝一起去观礼……难怪你这样爱重她,她确实同——”

“太后误会了,爱重她与旁人无关……”

有只言片语落在身后深深的宫室里,再不闻一丝一毫。

直到坐上犊车,梁婠脑子还是懵懵的。

凭直觉,太后并不喜欢她。

可却让她时常去仁寿殿。

太后也根本没想在茶中下毒,那陆修又为何那般行事呢?分明像是故意做给人看似的。

还有那个像,她到底像谁?

别苑里的那副画,也是她的误会吗?

周昀也说的是像……

梁婠掀起帘帐,立时秋风扫面,她闭上眼,顿觉清醒不少。

不,这些问题都不是她该考虑的!

她只要努力活着,去报仇就好!

至于有些人、有些事,可以利用,却不必放在心上。

这一生,她只忠于自己……

粮铺已开业几日,她尚不曾去,不过是因为府上准备陆修的婚事,她不宜进进出出,可今儿却是个机会,索性去看一眼。

打定主意,梁婠放下帘帐,扭头吩咐车夫,去西市。

西市客流少,生意萧条,逐渐没落,有些店铺难以经营,只要价格给到位,倒是容易盘过来。

碍于陆修的关系,她是不能经商的,可秋夕不一样。

有了店面,再增设仓库,囤积也变得合理,有秋夕把关进货质量,这点倒是可以放心,至于掌柜,由宋檀负责找。

新开的店位于东市不起眼的街角,门头外观基本保持原样,只将牌匾换了一块,若不仔细看,是瞧不出已易了主。

避免太过引人注意,梁婠让犊车停在临街,她步行走过去。

这条街,说冷清是真冷清,一眼看过去,皆是门可罗雀。

“梁——夫人,您怎么来了?”

秋夕才将今日的货验收完,抬头见到梁婠大吃一惊。

出门在外,唤娘子不合适,叫梁姬更不对,所以提前商定好,梁婠是位寡居的妇人,只称呼夫人。

为方便行事,秋夕亦作妇人打扮。

梁婠笑着走到跟前,伸头看了眼新进的粟,黄澄澄的。

再从头到脚看一遍秋夕,粗布麻衣、简单挽了髻,满头也只有一根银钗子,这模样不像女东家,只是勤劳新妇。

秋夕也不急着同梁婠说话,认真清点核验完,才在单据上签了字,其余的便由掌柜接手。

掌柜只当梁婠是大主顾。

如此甚好。

店面后门连着一个小院,秋夕住在主屋,侧屋则住着负责后厨和洒扫的妇人。

“这才是粮铺,还有药材店呢,”秋夕边走边说,“只是药材恐怕——”

梁婠了然,秋夕不懂药材,“最近府中忙着办婚事,等这几日熬过去,由我亲自来选。”

不过几日,秋夕瞧着明显比从前瘦了,虽然开这店并非是为了赚钱盈利,但她性子认真,是想将它做好的。

梁婠看过一圈,瞧着时间差不多,也不敢再逗留。

秋夕送她出门,往犊车跟前去。

刚拐过街角,就看见一个妇人缠着车夫与随从,哭鼻抹泪,好像再说什么。

那妇人是姚锦瑟。

梁婠提步,不紧不慢走上前,自那天主动上门后,也有几日不见姚锦瑟,只是不知她这次来是何目的?

“夫人——”秋夕小跑跟上。

感觉到来人,姚锦瑟回过头,泪眼瞬间炸开一朵花,放开随从,只向梁婠扑来。

“女叔!”

梁婠离她一段距离时便止步不前,轻巧避开她的手。

秋夕也站了过来。

姚锦瑟自知失态,却无法顾及,只红着眼眶急声道:“女叔,大伯母她自尽了!”

梁婠像被人重重砸了一拳,脑袋嗡嗡作响。

她腿在发软,心也在颤,咬牙:“你说清楚。”

姚锦瑟擦一把眼泪,叹气:“那日女叔走后,大伯母便不吃不喝,我与君姑怎么劝都没用,上午迟迟不见她出屋子,不想进去一看,她悬了梁……”

梁婠又僵又冷,嘴唇在哆嗦,牙齿也在打架:“她,死了吗?”

“死了!”姚锦瑟吸着气,恨恨的,“女叔真的好狠心,为何要把大伯母往死里逼?”

梁婠已然听不见说话声,只木呆呆看着姚锦瑟的嘴巴一张一合。

“娘子——”秋夕眼疾手快扶住她,扭头对随侍说了具体地址,让其回府报信。

“奴婢陪您去送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