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感到马车外面的兵器交锋声越来越近了,她担心地抬眼,却见抱着她的男子闭目小憩着,眉宇间透着气定神闲的从容。
终于,一只利剑挑开了车帘子,黑衣人攻上了马车。赵琰豁然睁眼,抱着阿凝侧身避过剑锋的同时,修长的手骤然捏住对方执剑的手腕,用力一折,那人呻/吟一声,手里的剑已经割破了自己的喉咙,湿热的殷红的血溅满了车帘。
阿凝的脑袋被他及时摁在怀里,什么都看不见,但也知道,现在估计不是什么好看的画面。
又有其他黑衣人攻上来,但连车上人的衣角都没碰到,就送了性命。那些黑衣人明显是以赵琰为目的,很快纠集在一起,准备一起进攻。
忽然远处响起一阵响亮的马蹄声,并逐渐靠近,接着是更加激烈的打斗声。
救兵来了,赵琰没再动手,只一味轻轻拍着阿凝的背,还捂住了她的耳朵,大约以为她会害怕。
阿凝现在其实更好奇,而不是害怕。
很快,打斗声平息下来。阿凝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拱了拱,抬起头来看外面的情况。
车帘子早就刺烂了,放眼望去,地面上密密麻麻满是黑衣人的尸体,间或有几个王府侍卫。山谷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另又一列人齐刷刷立在那儿,待赵琰走下马车时,众人齐齐跪地道:“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侍卫,但也间或有着装各异的几个人。有些是简单的青袍素衣,有些是华贵的锦袍玉带,有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阿凝瞧着面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还有一个执剑的红衣女子,肤色雪白,身形高挑,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男子转身朝立在马车前发呆的阿凝伸出手臂,“快下来。”
阿凝站在那儿没动。
赵琰走上去,两手握住她的腰,以抱小孩子的姿势把她抱了下来。
小姑娘惊道:“你的伤!”
赵琰淡淡道:“反正伤口已经裂开了,不在乎这一下。”
把她放下地后,他一边牵起她的手往前走,一边对身后那群人道:“什么时候我能不动手,你们才算是合格了。”
几个人羞得头都不敢抬。是他们被另一拨人所迷惑,在山上兜了个圈子,所以来晚了。
赵琰牵着阿凝大步走过尸体横陈的地方,嘴上还温柔地提醒了句:“宝贝儿别看地上。”
地上,满是鲜血。
刚才是一番十分凶险的厮杀。对方几乎把赵琰当成一个军队来对付,地上躺着的黑衣人少说也有百十来号,而且个个身手不凡。若非有援兵,就凭赵琰带着的寥寥几个随从,就是三头六臂也要被他们耗死。
此处为鹊华山山谷,易于埋伏。赵琮是想直接把赵琰堵死在这里,可他一万个想不到,这里早就有赵琰的人在。
山谷深处有一处院落,名唤晗思居。居所主人,正是赵琰的至交好友,祈王府清筠林的谋士之一,墨贤聿。
当初是墨贤聿嫌整日待在清筠林太无聊了,赵琰才让人给他在偏僻之处造了这座院子。此处离京城已经很近,骑快马半日可到。
赵琰带着阿凝走进晗思居时,阿凝一眼就瞧见这院子当中摆着的一只巨大的孔明灯。
她心下好奇,还没见过在院里摆这东西的。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当她听到赵琰说墨贤聿的名字,瞪大了双眼,“墨家人?传说中精于制作机关术的已经绝迹了的墨家人?”
后头刚进门的墨贤聿打了个喷嚏,朝旁边的严渭道:“谁又说我坏话了。”
严渭笑了一声,“备受尊敬的墨师父,世上还会有说你坏话的人?”
墨贤聿道:“保不住有些没眼色的。”
这时,后面的红衣女子越过他们,冷了声音道:“你们还有心思说笑?殿下都受伤了。”
阿凝是第一回见到这样柔和亲切的赵琰。他竟然会和一群人不拘身份地坐在一起吃饭,也没小气地给她戴上帷帽,反而堂而皇之地把她抱在怀里。
她其实是不愿意的,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这也太不顾身份了。可赵琰明显不想她拒绝。
于是她就跟个小孩子一样,乖乖坐在那儿,等着他来喂她。
诚然,赵琰平时对任何人都很温和有致,可阿凝现在已经能分辨出来,他的“温和”,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装出来的。平时除了对她之外,多半是假的。可现在却是真的。
他的目光中里有着在王府里都少有的放松和安宁,仿佛这群人才是他最信任的家人。
赵琰最后把阿凝送进屋里,哄着睡着了之后,才再次出来与他们商谈事情。
阿凝睡到半夜,醒来时发现身边还是空的。她披了件衣裳,刚要走出房门时,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
“殿下怎么会受伤的?”
红衣女子站在院中的一丛美人蕉旁,精致的眉眼在灯火下透着几分冷艳和妍媚。
赵琰原本要推开门的手停下来,转身见她,淡淡回道:“已经快痊愈了。”
女子没再细问,只点点头道:“如今郑王已经失去了耐心,虽是困兽之斗却也不可大意。殿下日后更要多加小心。”
男子轻声点了头,准备开门进屋。
“胧烟明日一早就南下,”身后的女子又道,“就此拜别殿下。”
沉默片刻,男子道:“你也多加小心。待我大位定下,你便可自由。想来……距离那日也不会太长了。”
赵琰进屋后,一眼就看见躲在纱绸帘子后头的娇小的人影。
他无声地笑了,放慢了步子走过去,一把掀开帘子,然后看见一脸惊讶的小姑娘。
阿凝被她发现了,也不再掩饰,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瞧着他,带着几分探究。
赵琰笑道:“怎么了?不认识你夫君了?”
阿凝嘟了嘟嘴,故作好奇道:“那个女人是谁呀?”
赵琰愣了下,道:“她是我手下。”他说着,把阿凝抱起来,大步走过去放回被子里,“这么冷,就穿这么点儿起床,小乖要冻坏了。”
可是小乖还是不开心。她双臂缠在赵琰的脖子上,一张小脸凑到他面前,“是我生得好看,还是你那个手下生得好看?”
男子明显被她这话问蒙了,这会儿恍然大悟,有点哭笑不得道:“我的小祖宗,你在瞎想什么呢?”
小姑娘仍然瞪着他。
“绣胭记听说过没有?她是绣胭记的老板,名叫岳胧烟。”他又道。
绣胭记当然听说过,大齐排的上名的大商号。没想到,幕后大老板是个女子。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啊。阿凝又嘟了嘟红艳艳的唇,“她名字真好听,而且家里也很有钱。”
赵琰伸手敲了下她的脑袋,“说话怎么酸不溜秋的。”他发现她方才下床时竟然没穿鞋子,这会儿两只小脚如寒玉一般,立刻皱了眉,双手捧着捂暖。
真的很操心啊……
可阿凝明显对他的解释不满意。不是她多疑,而是那个红衣女子实在太美了,是那种岁月沉淀的充满韵致的美,不浮夸,也不素淡,美得恰到好处。与她一比,阿凝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气质不够?他在榻上曾说她长得狐狸精一样,狐狸精啊,哪儿来的气质?
但她是被惯坏了的,就是要确定自己在他心中是最好的那个。
“殿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到底是她生得好,还是我生得好?”她由着他把被子往自己身上盖,一双小脚直接被放到他胸口。
“她比我大了好几岁,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了。这能怎么比?”赵琰不以为意,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手上的触感了。丝滑白嫩,柔软无骨,小巧纤细,这丫头真是哪儿都长得可人爱、可人疼。
阿凝狐疑道:“真的?可是她瞧着还很年轻啊。而且,大几岁也算不得什么吧,人家还说,女大三,抱金砖嘞。”
赵琰懒得回答她,低头轻咬了下她小巧的鼻尖,开玩笑道:“若是假的,阿凝要怎么办?会杀了你的情敌么?”
阿凝摇头道:“我不会杀她。我会想办法赢过她。”
赵琰笑了,亲了亲她的红唇,心里却道:这丫头还真是个孩子。
只有活在孩童的理想主义里,才会想着要通过赢过别人的方式来打败别人。经历过风雨磨难的人,会采取更简单粗暴的方法——直接取了性命,斩草除根让对方再无可能。
就像他对那关府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做的。
这会儿,关家那个儿子应该已经死了。
当然,眼前这个丫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也不会让她知道。
阿凝想的却是,若赵琰和那岳胧烟真的有什么,她似乎未必能赢得了她。因为他们之间的熟稔太明显了,是那种多年来配合默契的熟稔。这份相互信任和相互熟悉,她是永远比不过的吧?
“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阿凝又道。
赵琰只好笑道:“当然是我家小王妃最好看。”说着就吻住她的唇。
阿凝今日格外柔顺,不止乖乖让祈王殿下亲个够,还主动现出小香舌,一下下勾在他口中,弄得男人兴奋不已,最后却只能深吸口气,拍了拍她的翘臀道:“好了,乖乖睡觉。明日还要赶回京呢。”
回京这日,正巧赶上平王大婚。京里尤其热闹。
平王正妃是韩国公府的嫡出四姑娘许涟晴,一同嫁入平王府的还有两位侧妃,俱是朝中公卿重臣的儿女。
赵玹和林蕴还真有缘,虽然没做成夫妻,却都和韩国公府结了亲,也算是成了亲戚。其实按照韩国公府如今在朝中不算高的影响力,许涟晴能嫁为平王妃算是很幸运的了。现在正是个敏感时期,谁成了平王妃都可能被视为站在祈王的对立,而此时立祈王为储的呼声是最高的,谁都不愿意得罪祈王。
赵玹倒并不在意这些。他只看过画像,觉得这位许四姑娘生得还不错,又是母妃亲自挑的,想必性子也不错,他便答应了。
其实那些大家闺秀都差不多一个性子,娶谁都没差。
正当入冬的时节,一轮弯月斜挂空中,尤显冷寂溶溶。赵玹一身大红的衣袍,坐在花园的水榭之中,一边品着茶水,一边听李广回报千松围场以及后来的鹊华山附近发生的事情。
赵玹淡淡一笑,“五哥这是慌了。当年文相给他的数百死士都被灭得差不多了吧?”
李广道:“是!”
赵玹哼了一声。原本还想着找他合作,但现在是不必了。不过他也能理解赵琮的心情,若是他处在那个位置,大约也会放手一搏。
他忽然把杯盏一放,沉声道:“若是坐以待毙,也许今日的五哥就是明日的我。”
大约是感到主人的沉冷严肃,原本乖乖窝在他脚下睡觉的软毛小猫儿忽然跳进了他的怀里,抬起头来朝他唤了一声,“喵……”
赵玹抱着它给它顺毛。小猫便舒舒服服地窝在那儿,眯着眼睛假寐。
沉默了片刻,李广瞧了眼已然开始下落的月亮,开口道:“殿下,时辰晚了,您……不去歇着么?”
赵玹瞧他一眼,“你下去。”
李广只好闭了嘴,正欲退了下去,又听见赵玹道:“等等,给我拿酒来。”
“是。”
送酒来的是平王府唯一的侍妾凝秀。三年前平王曾经幸过她一次,后来就被遣送去别庄。在条件艰苦的别庄里受了两年多的苦,她原以为再也没机会回王府了,却在不久前被调了回来,还给了个名分。
只可惜重新入府不久,就另有三位美娇娘抬了进来。今日是殿下的新婚夜,凝秀得知殿下竟然还在园子里要酒,心下难免欣喜,便求了李广,派她来送酒。
李广答应她,也是有自己的考虑。殿下虽然忘记了荣六姑娘,但对女子却清淡如初,连美貌的新娘子都不想去碰。大约也只有这位凝秀夫人有可能改变他的心意。而且,不过是送个酒,若是殿下不喜,自然会让她退下。
事实上,赵玹拿到酒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让她退下了。
凝秀泪光盈盈的,声音愈发娇软甜嫩,“殿下……”
赵玹冷冷瞧她一眼,“是谁让你学她的?”
女子这才一慌,暗道自己是傻了,殿下如今的都忘了那个女人了,她还学她做什么?
“滚出去。”他又道。
最后水榭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喝着酒,轻轻抚摸着膝上酣睡的小猫儿,抬眼望了天边的月亮,嘴上轻唤了声,“小书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