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转变成为明黄的日光透过稀疏的树影时不时落在康桥脸上,康桥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个回廊,康桥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的路,她只知道那双脚带着她一直往前走,也许只有这样了才能驱散压在她心上的那些厚厚的东西。
她被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也好像只有快速的移动脚步才能逃脱那种窒息感。
然后,康桥听到气喘吁吁的声音,循着那道声音,哑然失笑,原来她现在手上还牵着一个霍小樊。
很明显霍小樊的脚步是跟不上她的进度,可他知道被莲煾哥哥甩了巴掌的姐姐现在一定很难过,所以即使一张脸煞白煞白,气喘吁吁的他还是努力的憋着气。
霍小樊是个好孩子。
康桥站停下来,瞅着霍小樊。
小家伙怯怯叫了一声姐姐。
“嗯。”康桥应答着。
圆溜溜的眼睛纳豆一样的,紧紧盯着康桥,然后手落在她挨打的脸颊上,轻轻摩擦着:姐姐,疼吗?
奇怪的是霍莲煾那一巴掌的力道并不小,可康桥只感到火辣辣的,倒也没有觉得有多疼,康桥对着霍小樊摇头。
“姐姐骗人,脸都肿了,怎么可能不疼。”
柔声说着:“真的不疼。”
霍小樊目光依然紧紧的盯着康桥脸颊,片刻,一字一句说出:姐姐,我恨莲煾哥哥,就像恨另外一个人一样。
那时,康桥和霍小樊处于回廊尽头,狂泻而下的天光把那个孩子眼底的恨意呈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从树木缝隙渗透进来的风使得康桥的心一抖,看着那个孩子,急急忙忙的说着:不,小樊,你不能恨莲煾哥哥,因为,那是姐姐心里爱着的人。
那时,盘旋在风里头的那个声音听得十分的清楚,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人口中,那语气哀伤,说着:
“不,小樊,你不能恨莲煾哥哥,因为,那是姐姐心里爱着的人。”
听清楚那些话之后宛如那个慌不择路的人,倒退,背垫在回廊的圆形柱上,手缓缓的捂住火辣辣的脸颊。
可真疼。
这个时候,霍莲煾那个巴掌的威力此时此刻才真正的显现了出来。
可真疼!
疼得她眼眶里都出来浮光了,在浮光中康桥看到了往昔,旧日时光宛如影像,眉目和她有着几分相似的女人和她说出这样的话。
“康桥,妈妈栽了。”
终于……
捂着嘴,眼眶里的泪水狂泻而下,疯狂肆意,无可宣泄,带着很多很多的不甘愿,渗透到她的手指缝,她的声音沾着眼泪的苦楚,从手指缝里一串一串的挣扎了出来:
妈妈,我懂了。
即使拼命的去压制,可它、它们还是像枝桠一样挣脱了心灵的桎梏,回看时,已经枝繁叶茂。
妈妈,关于爱,我想我是懂了。
可妈妈,那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夜幕降临,康桥开始把身份证护照还有简单的衣物放在了背包里,在这之前康桥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康桥和霍小樊说,小樊,姐姐要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如果霍小樊觉得自己够勇敢的话就在这里乖乖等着姐姐。
第二:康桥给霍正楷打了一个电话,她说叔叔我今年二十岁了,我有属于我理解的成人仪式。
第三:康桥打了一个电话到学校去,以身体状况不大好向学校要了一个月假期。
一切收拾妥当,康桥亲吻了眼眶里强忍了泪水的霍小樊的额头,背着背包离开霍家。
半个小时之后,站在斯里巴加湾街头康桥给周颂安打了一个电话,她说颂安我要去旅行了,就像你二十岁那年一样。
二十岁的周颂安背着背包,兜里揣着三千块人民币去了很多的地方,那是周颂安送给自己的成人礼。
离开时斯里巴加湾市时康桥身上带着的就只有往返的旅费,计划中她会在十月回来,那时霍莲煾已经在大洋彼岸,接下来她和霍莲煾将会错开一年的时间,这错开的一年里已经足够她想清楚一些的事情,相信霍莲煾也亦然如此。
当初,如果不是她耍了小心思,霍莲煾现在还会在美国的东海岸,如果不是她主动打的电话,相信一直呆在东海岸的霍莲煾会顺理成章的忘掉了那个敌人的女儿。
即使霍莲煾不说,但康桥一直都知道他对于没有见到外婆最后一面一直耿耿于怀,就像她对于妈妈的死耿耿于怀一样。
再见面时,也许他们会在内心里各自感叹:呵,那段糟糕的年少时光。
这太阳底下,一些事情明白得很,倪海棠的女儿爱上霍正楷的儿子,这怎么听着都像是一场灾难。
这个晚上,霍莲煾爬上了面包树,推开那个窗户,发现,那个房间空无一人。
几个小时之后,霍莲煾听说了这样的一件事情:康桥去旅行了,这次旅行大约为两个月时间。
这件事情霍莲煾还是通过阿耀了解到的,没有人把这件事情告诉他,那些人怎么也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因为不需要,他和自己父亲情.妇带来的女儿风马牛不相及。
午夜,霍莲煾站在母亲画像前,轻轻抚摸着画中人的模样,他最近很少再缅怀这位辛辛苦苦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女人。
对于自己的母亲,霍莲煾所能记住的并不多,甚至于没有,一个三岁的孩子能记住一些什么?可这并不妨碍他对她的尊重热爱,以及想念。
“妈妈。”轻声呼唤着。
那声妈妈着着实实把霍莲煾吓了一大跳,那声“妈妈”怎么听着都陌生,陌生且虚假,还充斥着某种强说愁的意味。
不,不不,不能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妈妈的挚友告诉他妈妈是因为他死的,被他唤作文阿姨的人说“莲煾,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机并不恰当,那时芝华的身体并不好,可她还是坚持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来。”
某一次他们去看画展,他听到文阿姨喃喃说了这样的话“你妈妈才华横溢,她热爱画画,如果她现在还在的话……”
说到那里,她仿佛察觉到什么,再也没有说下去,可他知道那些话意味着什么,那个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已经超越了她生命中的那份热爱。
次日,霍莲煾把回美国的时间从九月上旬末提前到八月末,这个暑假他应该按照原计划中的在迈阿密冲浪,这个暑假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
更不愿意去打那个电话。
那个阳光充沛的早上,他已经成功压下那只想去接电话的手,可二十几个小时之后就那样鬼使神差的打了那通电话,甚至于编造出了类似于“我之前因为上课的关系没有办法接电话”这样的借口。
此时此刻,很明显,敌人的女儿比他还要聪明,比他还要的冷酷。
这样也好。
两个夏天过去之后,不,也许只需要一个夏天的时间,他就会把那张看起来不怎么样的脸给忘掉,那张脸的主人有着一双大眼睛,当她用那双大眼睛瞪着他的时候总是让他感到很不舒服,让他很容易联想到在海滩上搁浅死去的鱼的眼睛。
即使,那张脸有着水蜜桃一样的嘴唇。
他得把那张脸忘掉,也许那张脸的主人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只流浪狗,他以为他会记住它很久,可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想不起它的模样。
八月末,他就离开这里了,明年夏天他会留在东海岸。
八月末,康桥站在凉棚下摇着扇子,现在康桥所站的地方是文莱的一个县,马来奕县,北临南中国海。
离开斯里巴加湾之后,康桥按照计划中的那样来到了马来奕县,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她才找到这份工作,成为了码头餐馆的一名服务生。
找工作也是康桥计划中的一部分,她要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少,带着小樊离开霍家可不是光凭着一句话,一个念头就可以实行的。
烈日炎炎,康桥的头发再一次被汗水浸透了,她从早上忙到了现在,康桥二十岁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轻松,由于店面位置好,餐馆每天都呈现出爆满的状态,客人多服务生又少,她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每当夜幕降临时康桥走在回住处的路时都有种辞职不干的念头,每当这个念头涌起之后康桥内心就有一阵无力感,她发现自己并没想象中的那样的坚强,她也好像习惯于霍家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了。
就这样一天一天挨到现在,刚刚喘口气餐馆老板娘又在叫她的名字了,擦了一把汗嘴里应答着“来了来了”康桥跑着离开凉棚。
晚间六点半左右时间,康桥戴上手套开始处理餐馆老板收购回来的海蛎,她每天需要处理一定数量的海蛎之后才可以结束工作离开。
不出所料的手指第n次被海蛎壳割到,她现在的手指已经有数十道被海蛎壳割到留下的伤疤了,血迅速从手套里渗透出,就只剩下了几个了,咬了咬牙康桥决定把那些处理完再去处理伤口。
捡起搁在一边的工具,康桥听到了老板娘叫她,抬头,康桥看到站在老板娘身后的霍莲煾。
凉棚的灯光光线不是很好,霍莲煾出现得太忽然,这导致康桥还以为是从手套渗透出来的血导致她所产生的幻觉。
一时之间,康桥呆呆看着那个快速朝着自己移动的人影,一时之间康桥就任凭着他拽住她的手腕、把她从板凳上拽离、跟着他来到水龙头下、手套被扯下,水龙头释放出来的水落在她刚刚被割伤的伤口上。
那声“还不快去把卫生箱拿来。”把康桥吓了一大跳,霍莲煾刚刚的话几乎是用吼的了。
一直很喜欢对她的员工们指手画脚的餐馆老板娘似乎被霍莲煾震到,慌慌张张往着里面跑,大约是去找卫生箱了。
康桥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间想去挣脱霍莲煾的手,但无果,最终康桥放弃了。
水龙头的水哗哗落在她手指上,不断有血从被割伤的伤口渗透出,被水冲走,形成了类似于头发般细细的水源。
和水声混在一起的是霍莲煾烦躁的声音,他不断的飙着垃圾话,大约是在埋怨着老板娘拿一个卫生箱拿那么久。
接过老板娘的卫生箱霍莲煾冲着她冷冷的吐出“你居然敢让她干那种事情!”老板娘看着站在一边的阿耀和霍莲煾的一名随行保镖,唯唯诺诺的“别的员工也……”
“闭嘴!”
随着那句闭嘴放在餐馆门口的霓虹广告牌应声而裂,那是霍莲煾的随身保镖弄的。
处理完伤口之后康桥和霍莲煾走在回她住处的路上,从餐馆到康桥的住处大约需要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在这二十分钟左右时间里前十五分钟他和她都保持沉默。
先打破沉默的是霍莲煾。
“跟我回去吧。”霍莲煾说,语气听着小心翼翼的。
移动着脚步,康桥继续往前走,再拐过那个弯道就到她住的地方了,把房子租给她的是这里的当地人,房租不是很贵。
“这里流动人口多,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会有危险。”霍莲煾又说。
目光依然往前。
“你想获得什么?一次人生*验?我几位朋友都这样干过和你类似的事情,他们觉得他们可以,短暂的人生体验之后他们对外宣称那是一次不错的旅程,事实上我的这几位朋友在回家之后变得更加听话。”
“他们明白到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他们父母才能无条件,源源不断的提供他们金钱援助。”
莲煾少爷这样的话听着让人很不舒服啊,像擅长说教的老师,好在那个拐弯处很快就到了。
“我猜,你每天走在这路上心里都在想着明天如何较为委婉的和你的雇主提出请辞,好便于顺利拿到你回家的旅费。”
康桥慢下脚步,真是的,这个人连一点面子都不愿意给她呢。
的确,康桥现在身上的钱已经所剩不多,花费比她计划的远远还来得多,起码现在如果没有从餐馆拿到薪水她没有钱会斯里巴加湾。
拐过那个弯道,康桥站在她住处门口,开口和霍莲煾说再见。
门口那一盏路灯极为幽暗,霍莲煾背光而站,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还没有等康桥第二次说出那声再见他就抓住她的手,他的指尖轻轻触摸着她的手指头,就像是在他指尖里长出眼睛一样沿着她手指头伤口一道又一道抚摸着。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十一道,食指拇指三道,中指两道,无名指两道,尾指一道,你看,才多少天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是我不好。”
狂泻的汗水、陌生的街道、狭窄的住房空间、难以下咽的食物、以及现在这个站在她面前的他,都有一种让康桥把头倚靠在他肩膀上,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就靠在他肩膀上好好休息一会的冲动。
狠狠压下了正在想拼命往他移动的脚,狠狠挣脱开他的手,拿出房间门钥匙,转身。
钥匙已经找到钥匙孔,从背后的那声木头使得她手一抖,一抖之后停顿,若有所待着。
“别闹了木头,和我回家吧。嗯?”
那样的语气怎么听都有点像是主人在面对着他离家出走的宠物说:嘿,亲爱的,和我回家吧。
紧握着钥匙,发力,门打开了。
背后又传来他的声音——
“你总是有办法一次次让我在你面前妥协。”
“you”
“you”中文译制为“我向你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