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雍渊帝与连央之间依旧冷战。
这场源自于帝王幼稚的好胜心产生的争端,不知怎么就成了拉锯战。
直至某日清晨,并不曾因为连央挪去了东暖阁而怠慢的宫人,提着喜庆的福字入内。
连央才有了一些后知后觉的委屈。
如果不是封九妄留她在宫里,即便寒风萧瑟,在这样的热闹中,奶娘也是会叫她一并享受节日的氛围。
她会从家中带上红纸,她们一起冻着手燃着呛人的炭盆,自己剪福字。
奶娘比她厉害许多,还会剪好看的窗花。
她们会一起用简单的红字贴上门窗,一起煨红薯吃。
总不是像现在,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别人热闹。
鼻尖的酸意说来就来,泪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
自从封九妄教她学着不自轻后,她比以往藏得住眼泪的多。
可这些时日的坚强,仿佛都只是为了这一瞬间的脆弱。
泪水模糊了眼眶,她就那样呆呆的坐在榻上,愣愣的流泪,听不见旁人的惊慌,只陷在委屈中。
没有得到过糖果的小孩,不会惦记那口甜。
封九妄待她好时,好的过分。
让她恍惚觉得,她真的拿到了糖。
直到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那根本不算糖。
再相见已是年宴。
人人面上带着喜色,带着对来年的期盼。
封九妄坐在高台,连央的位置安排在永安侯身后。
他听说了她那日哭的很凶,但他并没有去看她。
他是帝王,从来是旁人向他低头。
无论对错。
但封九妄饮下一杯酒,皱了眉。
她穿着宫中做的浅青色流云撒花裙,衣襟袖口滚了毛边。
是她喜欢的毛绒绒,但为什么选了浅青色?
她应该更喜欢鲜艳的色彩,如红山茶抑或红梅。
腰间不大合身,她似乎瘦了。
他好不容易给她养出来的一点肉,全没了。
太后称病不出,淑妃是宫中位份最高,她带着大公主坐在帝王下首,很轻易的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
淑妃没多在意,她甚至更好奇今日年宴上,被他钦点的那几出街头卖艺的好把戏。
胸口碎大石登场时,坐在连央身侧的连玉和突然与她碰杯。
“三妹在宫中,憔悴了。”
连央抬头看她,红宝石璎珞衬的她气色极好。
她在冬日宴上与魏琼的那番对峙,好像对她没造成任何影响。
林氏坐在连步渠身侧,夫妻二人都没瞧她。
这一切都好像一如往常。
连央举杯,将杯中的酒明目张胆的倾倒在一旁。
没管连玉和难堪的面色,她问:
“父亲,你现在知道了,玄极殿前的那一夜是为什么跪的了吗?”
连步渠下颌收紧,冷冷的盯着她,不像是看女儿,像在看仇人。
连央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又看向了将脊背挺的笔直的林氏。
“过了年放素晴回家吧,您应该不想再从宫中收到年礼。”
封九妄告诉过她,他命人送了剥雪霜给永安侯府。
他为她出了气。
场中的节目已经从胸口碎大石变成了变脸。
连央没有再看下去。
狐假虎威的借用封九妄的余威,再维护一夜她的金贵。
过了今晚,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不让她做大公主的伴读了。
有一些颓丧,分明那时,她与他说起变脸,喷火,胸口碎大石,是快乐的。
而今夜,连央在离席前,鬼使神差的,看向了高位。
灯影辉煌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总归不会有视线是分给她的。
小姑娘再不回头的步入黑暗。
于是错过了那一瞬,焰火璀璨中,万人之上,帝王向她投来的目光。
蔷薇跟在连央身侧,很是安静。
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声叹息。
“姑娘,新年快乐。”
连央顿足,她没想过今年的第一声祝福,是蔷薇送给她的。
于是她也笑,语气轻缓温柔。
“蔷薇,新年快乐。”
连央忽然仰头,看着夜空中绚烂的烟花。
“我是不是和烟花很像。”
“只能绚烂这么一瞬。”
蔷薇缄默不语。
她见过姑娘在画舫时,那样灵动鲜活的生出希望。
生出另一个她。
也见过那日,姑娘近乎梦魇般呆呆落泪时,帝王冷漠的面容。
陛下不在乎姑娘为什么哭,他只是问:“她呢。”
即便姑娘那样难过,他也要姑娘先低头。
这本没有什么不对,世间人向帝王低头,理所应当。
唯一的不对,是姑娘和别人不同。
她本不懂何为自尊,帝王为她铸起,如今,他又要将她敲碎。
未免残忍。
世间事,若都能用理所应当去遵循。
那连央从一开始,就不会见到雍渊帝。
主仆二人驻足看焰火时,亦有人从高台而下,注视着她。
封九妄没有上前,只是点了一名宫人,提上一盏灯,为她引路。
他见不得她再走回黑暗中去。
盛安十年的第一束烟花绽放时。
他在暗处看她,允了她一个不知道的诺。
连央被拦在了东暖阁外。
帝王很任性的命人将东暖阁封了。
蔷薇也被人带走,带走做什么?
没人告诉连央。
她只是又迈入了久违的内殿。
除去少了一张美人榻,好似没什么变化,就连那日引起他们争端的闲王字帖,都原封不动的摆在供她练字的小桌上。
只不知怎么,连央总觉得那份字帖好像皱巴了些。
灯火摇曳,内殿只有她,引她入内的宫人急急退走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和三五好友一道,约着一起守岁。
愣愣站在殿中的连央不曾注意到封九妄从净室走出。
尚带着水汽的长发搭在身后,封九妄看了她一瞬。
连央低垂的眼帘突然印入了一个红封。
即便她此刻仍萦绕着轻愁,可看清红封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瞪圆了眼:
“这是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