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台中并未点灯,她沉默着站在窗前俯视着芸芸众生。景州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景州了,大家也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温如意轻轻抚过窗格上的花纹,紫萝花的藤蔓能青绿一整年,可花一年却只开一个日夜,错过就错过,与其悲叹不如静待来年。
身后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不语提着沉重的药箱走近。“神女安好。”
“今天要吃什么药?”
不语将药箱大开里面摆满了许多闻所未闻的药,挑了三四种分别盛在不同颜色的瓷碟中在她面前一字摆开。
“今天只有四种。”顺带把水也倒好,不用她费一点心思。
“你来铜雀台多久了?”
“五年。明天就正好五年了。”不语说。
她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人,慢慢地盯着他问“你为什么从来不看我。”
“我只是个凡人,不敢直视神女。”
“你是不敢,还是不想?”用脚抬起他的脸,肆无忌惮地看着他脸上的惊慌失措,低头审视着这张从未认真看过的脸。“你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的眼神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不显眼但很刺眼。
不语接过她手中的杯子顺手放在桌上,人却并未起身,反而顺势在她脚边坐下。“其实我一直看着你,只不过你不知道。”
温如意不说话,等着他的下一句话。不语握住她的脚踝脱下她的鞋袜,对她的不反抗非常满意。“我看着你的时间远比你以为的更久,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你。”
“那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其实你见过我很多次,你只是不记得我。”不语细心体贴为她按摩着淤青的脚背,她总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磕到碰到,身上总是留着深深浅浅的印子。
“你就没想过让我记住你?”
“现在我不就出来了?”不语重新为她穿上鞋袜,却始终没有起身,保持着仰视的姿态,谦恭而敬畏。
温如意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对他话存着怀疑,可这个人对自己的事情如数家珍的程度却又让她不得不相信有一个人藏在暗处观察了自己很长时间。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不语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因为你是我的光。”
“你明明藏了那么久,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因为你过得不好。”不语激动的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心痛。“早知道他们这么不珍惜你我就应该早点来见你。”
温如意的脚还被他抱在怀里,蹬了一脚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反而还笑出来。“现在没关系了,我会保护你,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你的保护?能保护我的人很多,你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她的轻蔑在他看来只不过是撒娇,不仅没有让他生气反而让他觉得可爱。“可是只有我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抛下你。”
一击即中,她只是稍微一愣就被他抱住腰。“你只是还不习惯,很快你就会明白究竟谁才是对你最好的人。”
他根本没有用力,温如意只是轻轻一推他就松开手,重新变成那个寡言少语的不语。若他眼中的情意能够化作湖水她恐怕早就已经溺死在里面。
匆忙赶回的程疏晏刚进门就撞上才从楼上下来的不语,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急切地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事,神女只是不舒服已经吃了安神药歇下了。”
程疏晏刚要松一口气就看见他眉头紧锁,立刻追问“她哪里不舒服?”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想起杀匪的死状所以才夜夜难眠。”抽了抽鼻子问“大人刚从官衙来?怎么满身寒气?神女可受不得这样的冷。”
他顿了顿说“案子还没有了结,这段时间我都要去。”说完就在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翻看着日渐稀少的情报。
“最近风声紧,你别让她知道外面的事。”
“这样不好。”不语看着外面始终不曾减少的人群说。“林乔松当初也是这么做的,可你背后已经孤立无援了。”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腹背受敌,可不到逼不得已他真的不想走到那一步。
“守军的人数已经翻倍了,就连一向少有人走的东西城门外也有人驻扎,这一次没那么容易了结。”
“都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查案子?我要是你就守在这里寸步不离。”
程疏晏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可城里的百姓也是性命,我不能因小失大。”
“我以为在你心里她是最重要的。”不语站在他对面说。“你不是为她回来的吗?”
“我是接到调令回来的。”程疏晏如实说,如果不是这通调令也许他还没有办法这么快再次面对她。
不语手中的药箱轻轻落在地上,他从里面拿出一个瓶子放在程疏晏面前。“你压力太大,喝了这个能睡得好一点。”
瓶子青碧,装满了棕色的药丸,个个都只有鱼眼大小。“这是安神药?”
“算也不算。”不语想了想说“说不定你会做一些奇怪的梦,不过梦醒之后精神会越来越好。”
“不说这个了,总之你好好盯着这里,别让别有用心的人进来。”
不语认真点头叮嘱他睡不好的时候一定要吃药。“没了你铜雀台就守不住了,谁都能倒下,只有你不能。”
程疏晏笑着把药收好“知道,等我查明究竟是怎么回事,景州的动乱就会停下来。”
“你觉得现在这样算动乱吗?”已经转身的不语突然停下来说。
他想都不想就说“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景州也不例外。”
“那神女呢?”一旦景州失守,神女的下场绝不会好。
“我会向皇上求情,再不济用我的官职保她一命总是可以的。”程疏晏正色道。
重新拿好药箱的不语若有所思道“你难道就没想过她只是无辜受害的傀儡吗?”
“她曾经有机会走,可她却选择留下,我相信她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不语轻笑着摇头,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那个最懂她的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语没有再试图和他说别的事情,却暗暗地看了一眼楼上,不知道她要是听见了这些会不会觉得难过?
程疏晏在铜雀台待到半夜才离开,手里提一盏昏黄的灯笼,被湮灭在人群中根本看不清哪一个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