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下来,贾琮如何不知道贾赦的行事作风,只是两匹缂丝,一匹给了邢夫人,另一匹如果不给老爹送去,他还真怕被老爹那嫉妒的小眼神儿给戮穿。
而且得了好东西,不给老爹那里送过去,他心里这关也过不去,“行了,看看你们那吝啬的模样,能看吗?还有,给老爷太太的东西,也是你们能置喙的?”
核桃和连翘这些日子,冷不丁的没了樱桃和絮儿两人在上面压着,加之贾琮在某方面又是个懒散好说话的,使她们难免失了些以前的谨慎小心,说话做事渐渐的便有些越了分寸。
现在被贾琮这么冷冰冰的训斥了一句,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身体僵硬了一瞬,小脸儿吓的发白。
这些日子被撇到一边去的谨慎瞬间回笼,‘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贾琮道,“三爷饶了奴婢这一次吧,下次再不敢了。”
这两人在贾琮身边也有几年了,虽然这些日子有些情况,却也只是长久以来被压抑之后的反弹,只要敲打几回自然便好了。
为了这点事情换人不值当不说,即使换了也可能还不如她们呢。
现在见两人听了他一句话便赶忙低头认错,那苍白害怕的脸色也不像是做样子。
贾琮心里满意了些,但却不能这么饶恕她们,否则下一次便不会将他的话当成一回事了,“你们以后说话做事还是仔细些,这次便只罚两个月月钱便算了,下次再犯,我也不耐烦与你们说,只直接回了太太或者二奶奶,赶了出去就是了。”
两个丫头没想到能够如此轻易过关,连忙磕头谢恩,经此一吓,两个人的心态倒是成熟了不少,之后做事时时在意处处留心,到是让贾琮省心了不少。
贾赦这边收了琮哥儿的礼物,听说只得了这么两匹,都孝敬他跟太太了,心里欣喜之余又有些心疼儿子没有,细细观赏了一阵,便让人好好的收起来,想着什么时候找个借口,再给儿子送回去,这个颜色花样,琮哥儿做件长衫一定很好看。
伺候他的下人对这种情况早已经见怪不怪,这些年来但凡三爷那里送过来什么稀罕物,大老爷第一件事情便是问三爷那里还有没有,如果回说有的话便也罢了,如果回说没有,总是这样观赏过后,再想着法子将东西给送回去。
坐在书房里,摇着扇子,贾赦叫人将井水湃过的果子拿了上来,并让人去叫了贾琮一同来吃。
贾琮进来的时候,看着自家老爹一副颓废的样子有些好笑,前一段时间,因着他中了头名状元,贾赦爱炫耀的老毛病又犯了,甚至那抽风的举动比之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日里不停的发帖子邀请他的那些朋友饮宴,饮宴的时候张口闭口还都离不开“我儿子如何如何”“我儿子怎样怎样”的话。
那些人虽然每日里有免费的席面吃,但还是让许多人不满,有心想反驳一下,但贾琮毕竟是金科状元,自身又没有让他们能够嚼舌根的八卦传出来,除了好话,倒真还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但直接说找不到素材,却是挡不住他们曲线出击,这些人里很有几个有些桀骜,并且看戏不怕台高的,看贾赦的样子觉得腻味,便故意提起他身边一些老友家的姑娘,那意思是你儿子那么好,某某的姑娘也是个绝色,正好做亲。
贾赦当然是不肯,便是那些老友也知道以自家姑娘的人才配不上人家公府的公子,金科的状元郎。
但他们自己有自知之明是一回事情,被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嫌弃却是另外一回事。
被拒绝之后心情自然不爽,再之后甚至有那心眼小的,竟是觉得失了面子,直接跟贾赦断了往来。
一开始贾赦还没察觉到什么,但是几个月下来,他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少,有些还是存粹为了看戏才跑过来的,他便是再不走心也察觉到了蹊跷。
可是即便是察觉了,也知道问题所在,大老爷的面子却是让他拉不下脸去道个歉什么的。
宁可当做没那些朋友了,大不了继续宅在家里,反正天热他也懒怠出门。
“爹爹今年都没怎么去庄子上,现在府里也没什么事情,何不去那里小住一段日子,那里比府里可要凉快的多了。”
贾赦拿扇子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他身上还有一个五品的农官儿呢,刚得的时候稀罕的不得了,还真想做出一番事业来,一个年过去了,却差点将这个不用上朝不用点卯的小官儿给忘了。
幸好他还有个儿子帮着他担待着,要不然即使皇帝那边眼界高看不上他这么个微末小吏,估计那些御史也要上折子了。
“行,我明儿就过去!”
“哪里用得着这么急,看着这天色,今晚上最迟明天可能便会有场大雨,爹爹等天晴了再去不迟。”看着他刚刚恢复的那一点儿精气神一听这话,马上便又消散了下去,只得轻笑道,“爹爹何不想想侄儿和侄女的名字,总这么哥儿、姐儿的叫着也不大像。”
“这大名儿都是满了周岁要上族谱的时候方取,却也不好乱取,总要找人算过没有妨碍才好,不过,离哥儿满周岁也没几个月时间了,现在准备起来倒也没什么。”却是直接将姐儿给忽略了,贾赦眼睛亮了亮,最近天气热,他有些不耐烦去小妾那里听曲儿吃酒,正是无聊的时候,多少有点事情做也好。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跟琮哥儿抱怨道,“你那先生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下次我见着他,非得好好跟他理论理论。”
哎,想想乔先生在府里的时候,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无聊过?!
说到乔师傅,贾琮也是郁闷,毕竟教了自己十来年,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的,便是块石头在一起,也多少能处出些感情来。
当日自己高中状元,还想着让先生看看自己跨马游街的样子,心里跟着高兴高兴。
却没想到,回府的时候,却是听说,乔先生嫌弃府里即将吵闹起来,搬到山上庙里去住了。
等他这边好不容易忙完之后,想着亲自去庙里将先生给接了回来,却没想到,那里已经是人去楼空,除了两个小沙弥,便是连慈恩和尚都不见了。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乔先生在京里这么多年,观看揣摩了无数名家之作,总感觉自己的画技将再有突破,但却迟迟走不出那最后一步。
便动了游历的心思,正好慈恩和尚在这间庙里也呆的厌烦了,两个人竟然一拍即合,当晚收拾了些细软,第二天一早便飘然下山而去。
庙里的大小和尚,虽然早就对这个住持不满,千方百计的想将他给赶走,却没想到幸福来的如此之快,让他们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呆愣愣的立在了那里,等他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和尚带着一瘸腿书生,外加两个小厮,已经不知所踪。
便是连离去的方向都没人能说个明白!
贾琮当时握着那张师傅留给他的只有“勿念!”两个字的信笺,一时间担心挂念后悔的情绪充斥心间,却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这个师傅也实在是太任性太随性了一些!
一方面托了徒睻留意两人的踪迹,一方面派人快马去了师傅的故乡,不但是要将师傅的踪迹告知,也有要照顾一二的意思。
现在听着老爹那嘴上抱怨实则怀念的语气,心里也是划过一丝想念,“前儿还听人说在西北的地方见到过乔师傅和慈恩大和尚呢,爹爹也知道慈恩大和尚虽然嘴巴坏了点,但是手上的功夫却着实不弱,有他一路上护持着,爹爹总能等到跟师傅理论的那一日。”
父子两人一边吃着凉凉的果子,一边随便的聊着些话题,直到邢夫人叫人来问,晚饭摆在哪里,这才回过神来。
······
这日子数起来慢,但过起来总是特别的快,九月的时候,贾琏的嫡长子满了周岁,这毕竟是贾赦的嫡长孙,未来荣府的继承人。
虽然没有给外面的人发帖子,但是族里的老少爷们太太奶奶们却都早早的聚到了荣国府。
抓周的时候哥儿中规中矩的抓了把小剑,既不突出也不另类,让贾赦和贾琏松了好大一口气。
这要是众目睽睽之下像宝玉一样,抓个胭脂钗环什么的,虽然不至于像贾政当年那样,当众说出“酒色之徒耳”的话,但面子上总是过不去。
抓剑虽然没有抓书本和毛笔得他们心意,但是说起来也不错了。
贾赦又当众给起了名字,叫做贾薪,取薪火传承之意,但是贾琮怎么听怎么像是‘加薪’,好在身边的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第一次笑着跟徒睻分享的时候,他还以为贾琮笑的是里面‘添柴’的意思呢。
到了十月十二又是迎春的大日子,四书六礼早已经过完,正日子的时候只等着新郎官来迎亲,再招待招待亲朋故旧便好了。
贾琮是幼子,用不到他背着新娘子上花轿,招待客人的时候亲兄弟堂兄弟的分摊一下,也不指着他一个。
所以,倒还可以偷偷懒,嫌弃外面吵闹,绕过回廊,便向着后面走去,再往前面有一个亭子,很少人迹,正是躲懒的好去处。
却不想,还没走到地方,旁边的花树下却传来了一个声音,“哎,自今日起,这世上便又要多一个死鱼眼珠子了!”
他这边刚刚说完,便听到旁边一个柔和的女声嗔道,“二爷又说这些胡话,今儿可是二姑娘大喜的日子,您也不怕被人听见了。”
竟是宝玉和袭人,自从园子建起之后,宝玉因为有了新的去处,每日里除了府外饮宴,回府之后,多半时间倒是往园子里去游逛了,听老爹说起,这园子里泰半的匾额对联也是他拟的,二老爷那边虽然嘴上说不够好,但是回头却还是都用了那些。
为此,贾赦还叽叽咕咕了半天,总认为人家没请琮哥儿去给园子题名题对子是有眼无珠。
贾琮也不过一笑而过,人家那是亲姐弟呢,他这又算的上什么!只不知道这次园子比原著中的小了差不多四分之一,又远没有原著中装饰的那么繁华,到时候元春幸过之后,是否还会给取名叫大观园?!
那些思绪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这边一听便知道又是宝玉在宣扬他那套‘珍珠’和‘死鱼眼珠子’论,当下轻咳了两声,吓了花树后面的两人一跳。
宝玉跳出来看到是他,当即展开了笑模样,“延璋怎的躲在那里偷听我们说话?”
“宝二哥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恶人先告状’?明明我走的可是正道。”这么说着,一脸暧昧的来回打量了两人几遍,“倒是我想问问,怎的宝二哥跟袭人就不能在宽敞点儿地方好好说话,偏还要往那后面躲什么?”
一句话说的袭人满脸通红,一跺脚转身向里面跑去。
倒是宝玉不知道是脸皮太厚,还是没听懂贾琮话里的意思,呆呆的看着袭人羞红着脸跑走,直到人影子都不见了,这才回身对着贾琮说道,“延璋不知,这府里今日虽然热热闹闹的,但我心里只要一想到二姐姐就这么被嫁了出去,便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只想躲起来谁也不见。”
听他的话便知道他这又是那些痴性发作了,暗自摇了摇头,真不愧是宝玉,天生的情种,便是有二老爷动不动的便打骂一顿,却还是没什么长进。
“要是依宝二哥的说法,咱家的女儿都不用嫁出去,别家的女儿也不用嫁进来,大家就这么守着身边的人过日子,生儿育女什么的更是想也不要想,几代之后,这世间岂不是无人了?”
宝玉被贾琮说的头大,诺诺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却突然说道,“别人家的怎么样我是管不了的,只我眼面前的这些,都能够日日聚在一起,每天开开心心的便好了。再说儿女,我便是连自己都管不了呢,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些!”
这话实在是有些离经叛道,但贾琮听了之后却是久久没回过神来,透过这几句话便知道这位二哥对贾府的事情,对二房在贾家的地位都是看透了的,亦或者只是心里抱着‘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的想法,所以才这么活一日混一日罢了。
握了握拳,其实宝玉还是心灵上没什么寄托吧,便像他这样,如果不是心里总想着要改变爹爹的命运,要让爹爹过好日子,要让爹爹不受人欺负......那么他说不得比宝玉还要冷漠吧,如果当时没有遇见老爹,让自己感受到了父爱,那么这贾府毁了便毁了,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爹爹在这里,让他第一次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之后的日子里心里又不断有人住进或者留下了那么一丝痕迹......先生、太太、薪哥儿......甚至于徒睻、徒睿,在乎的人和事情越来越多,一点点的,那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冷漠便渐渐的远去!
跟这些人的感情越深,在这世间的牵绊便越多,不知不觉间便总是想着让这个世界再好一点再好一点,所以,总是想把记忆中的一些有用的东西往外拿吗?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想起二十八号要送给徒睻的生辰礼,那东西虽然贵重,但是不是有点太不用心了?
根本不像是情人间会送的东西啊,眨了眨眼睛,如果只送这么一样,估计那人会抓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