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老,如今太师重用林摅、粱子美之流,却全然忘了你这样鞍前马后的老人。”郑居中端起茶来,氤氲的雾气里,状似随意的感慨道。
张康国冷哼了一声,说道:“达夫何必再用话来刺我,若非太师待我不公,我又怎么会拂逆他半分。想当年,我于地方为官,政绩政声俱显,到了这朝堂之上,反而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地位,天天与元佑党人斗得你死我活,便如这太师手中的一把刀一样。自从林摅、余深之流攀附以来,太师何曾还记得我曾呕心沥血,为他铲除异己。若非如此,官家又怎会找上我。自从我受了官家密诏,我与太师之间,便只能是敌人了。这次我兄长本应顺理成章接任吏部尚书,太师却硬生生将林摅推了上来。为什么?天下皆知,太师当年与张怀素相交甚欢,书信唱和,这等谋反大案了结之时,却与太师殊无沾连,何等滑稽。”
郑居中放下茶杯,不动声色的说道:“若说初始是林摅与余深的主意,但李光可是官家一手提拔的人,这事自怕是官家默许了的。如今太师大势已成,明里暗里的实力谁也看不清。谁都知道官家对太师不满,谁也知道官家奈何不了太师。然自前年以来,官家倒是下了几手妙棋,让这实力对比有所变化。如今官家废四辅郡,以西军领天下之兵,想来是官家已经与西军种家、折家、刘家达成了某种默契。如今太师失了兵权,尤其是四辅郡一废,便有如虎失獠牙,只怕不久便有好戏开场。”
对于这一点,张康国深以为然,他是太师旧党,自然知道当初蔡京为相,便在于西军与其达成了默契,西军宿老上疏开边的折子三天两头递呈官家,蔡京与童贯于外内廷唱和,激起徽宗的万丈雄心,遂以蔡京为相,童贯领兵,用西军开边,终于各取所需。
蔡京为相,西军是一支重要的推手,这怕也是官家一直深忌蔡京,却又不敢彻底与蔡京一系决裂的真正原因所在。
西军的实力,官家是清楚的,所以官家要想拉拢西军,只能重用。先是复用种师道钳制王厚,召回童贯,夺童贯兵权,后以刘法北上,刘仲武入京,再到赐婚种折两家,到如今,天下之兵皆由西军领之,官家给西军的荣耀无以复加。而今又废了四辅郡之兵,只要殿前司都指挥使武擒虎忠心可用,京城内外足可控制大局。
只是官家就这么相信西军,不怕西军起了二心,重演五代之乱?
“不过,”郑居中脸色一肃,沉声说道:“太师此人,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不可能没有后手。虽然这夺兵权之事,官家用的是阳谋,以天子权柄,正大光明取之予西军。但太师经营多年,哪里这么容易倒下。说起来,官家趁张怀素一案以李光掌御史台着实妙矣。御史台一直是太师排除异己的利器,想整谁了,一堆御史扑上来,一人一口唾沫下来,谁能不脏?虽然李光彻底掌控御史台还需时日,但那些御史总是多了些顾忌。更何况,如今官家手里还握着廉访司与镇抚司这两把刀。在此情境下,太师不可能没有动作。尤其是宾老你,昨日又在朝堂上公开弹劾太师那么多罪名,有些可是当年的隐秘龌蹉事。官家托郑娘子带话给国丈,让你我都要多注意自身安全。”
张康国点了点头,这些事他自然看得明白,说道:“太师如今明面上的手段看似已不多,确实要小心提防他那些暗中的手段。”
明月阁中,赵佶再次叮嘱交待过武擒虎、徐衡、王富贵三人,这才稍松一口气。
段婧月走过来,给他轻轻敲打着肩背,官家教的手法,看得出他很享受这般。
“你是怕他们要在宫里再动手脚?”段婧月不无忧虑,盛世风华下的大宋,连皇宫都暗藏杀机,这要是传回大理,怕是会让久慕中原文明的大理国民目瞪口呆。
“他们想以贤妃的死来威胁我,料着以我以前的性子便不敢再有什么动作。我偏偏动了,还是个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大动作。早先我说过有几件事情没弄明白,这西军便是其一。蔡京童贯以王厚经略西北,我便用了种师道。种家在西军的影响可不是王家所能比的。所谓赐婚,一为武韩二人将来计,二来也是试探,种折两家送了那么多女眷进京,无非是个态度,我的话,他们不仅听,还不会打折扣。投桃报李,我干脆送个大礼包给西军。”赵佶微闭双眼,享受着段婧月的敲打。
“你就不怕再次养虎为患?”段婧月说道。
赵佶心道:“怕啊,怎么可能不怕。但这江山我宁愿送给自己人,也不会送给关外的女真人。”口中却道:“有三司监军,没有枢密院的命令,西军能统兵但却调不动兵,否则就是谋反大罪。而且,这钱粮运转皆在地方,军队不更戌,但将领与地方官员会轮换。况且,等朝堂没了争端,我自然还会有别的法子约束他们。”
“若是没有外力,怕是快要摊牌了。所以大家都得注意些,尤其是饮食方面。”赵佶缓缓说道,虽然这宫中的人查了又查,换了又换,终究心里还是不那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