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沉思半晌,“还是明日朝会上再讨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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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鹞鹰在别失八里城的上空盘旋了一阵,便俯冲下来,停在了宫殿高台上的木架子上,宫廷卫士扔了一块肉过去,鹞鹰上去便啄。那卫士上前很熟练的解下绑在鹰腿上的一支木筒,转身一溜小跑的递给了正在高台上赏花的伯都。
伯都拆开了木筒上的封漆,从里面抽出一张卷着的纸条摊了开来。
“父王来信了吗?上面都写了什么?”元琪儿走过去问道。
伯都扫了几眼笑道:“脱脱不花死了,阿噶多尔济正等着上位,大哥在赛罕山大败明军,要草原上所有宗王去斡难河源头的肯特汗山推选新的大汗。”
元琪儿哼了一声,“阿噶多尔济想登上汗位,他配吗?”
“看来我也得去一趟了,”伯都说道:“等我点齐兵马这就开拔,琪琪格,你也去吗?”
“这么热闹的场面我怎能不去?”元琪儿笑道:“我想好好去问问父王,他是怎么在赛罕山大败明军的。”
“那好,”伯都点点头,“你好好收拾一下,这几天就准备随我出发吧!”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带上他就行了。”元琪儿眸波一转笑着说道。
“你是说杨牧云?”伯都皱了皱眉,“琪琪格,容我这个当叔父的多说一句,无论你怎样做,你父王都不会答应你嫁给他的。”
“那我就跟父王磨下去,”元琪儿嘻嘻一笑,“终有一天会让父王他答应的。”
“你呀,真是从小被人给宠坏了。”伯都摇摇头道。
......
朱祁镇在别失八里的街市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觉得一切都挺新鲜。在京师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出过宫几次。一出宫禁的大门,就太监宫女大汉将军的呼呼啦啦一大堆人跟着,弄的他浑身不自在,什么兴趣都没有了。哪里像现在,可以自由的闲逛,没有人关注他,也没人打扰他,让他彻底感受到当一个普通人是什么感觉。
城里大都是畏兀儿人,说的话他也听不懂,但并不妨碍他与人交流,比比划划的做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手势,倒也挺有趣。在别失八里买卖东西用的不是银锭和铜钱,而是一种圆圆的银饼和金饼,畏兀儿人管这叫银币和金币。这种金银币不像大明的铜钱一样中间穿孔,而是刻上文字和人的头像。据说上面的文字是阿拉伯文,而上面人的头像是数十年前威震整个西域的帖木儿大帝。
帖木儿这个名字朱祁镇是听到过的,曾经作为三代帝师的杨士奇给他讲过,那是西域的一个传奇人物,率军横扫西域诸国,未逢敌手,在大明的西边建立了一个空前的大帝国。永乐二年,帖木儿征集大军准备东征大明,却死在了征途上。
当杨太傅讲到这里时,小朱祁镇就会问,如果帖木儿不死,真的率军打到大明,那么太宗皇帝与之大战一场,究竟谁胜谁负。
杨太傅想了良久说道:“帖木儿远道而来,师老兵疲。而太宗皇帝以逸待劳,严阵以待,胜负可知!”
小朱祁镇听了却眨眨眼说道:“帖木儿哪一场战斗不是奔袭千里之外,却每一场都打赢了。并没有师老兵疲呀!”
这句话一下子把杨士奇给问住了,他是文官,兵略非其所长,他只依稀记着当年太宗皇帝很是紧张,不断往河西之地调兵遣将。后来听说帖木儿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祁镇自小就向往跟曾祖父太宗皇帝一样,御驾亲征,横扫漠北,成为一伟大的帝王。可是真的率军御驾亲征却发现打仗与想象的不一样,不是正面对垒一拼一杀就行了。而是各种暗战与计谋,你想找到敌人,可敌人偏偏不现身,到处与你兜圈子,搞得你草木皆兵,等到你又疲又累,人困马乏的时候。敌人却精神百倍的出现了,本该势均力敌的双方却变成敌人对己方的单方面屠杀,十余万大军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葬送了。
他想起当时群臣对自己的苦谏,是对自己驾驭战争能力的质疑。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便说的就是自己吧!
朱祁镇心中暗叹,由于自己的执拗,让朝廷和自己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但十几万大军和半数朝臣葬送,连自己也成了鞑子的俘虏。
“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朱祁镇苦笑。
“太上皇,原来你在这里,可真让臣好找。”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他从过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朱祁镇抬眼看去,原来说话的是杨牧云。
“太上皇,快跟臣回去吧,”杨牧云拉着他便走,“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
“伯都和琪儿准备去草原,我们得随他们一起走。”
“为什么,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嗯,不瞒太上皇,脱脱不花死了。”
“脱脱不花死了?”朱祁镇吃惊道:“是也先杀了他吗?”
“不,是脱脱不花的弟弟阿噶多尔济暗中投靠了大明,”杨牧云解释道:“引我大明军队来攻打脱脱不花,脱脱不花不及防备,兵败身死。”
“哦?我大明与脱脱不花交战了?是谁领兵?”
“左都御史罗亨信,他曾任过宣大总督。”
“我记起来了,”朱祁镇一拍脑门,“三年前曾率兵出关与赛因孛罗交战的人......”
“对,正是他。”
“这个罗亨信虽比较能干,但打仗却非其所长,”朱祁镇摇摇头,“用兵有奇有正,这罗老儿只会正面对垒,而不擅奇谋,他若带兵,我大明将士怕是要吃亏!”
“太上皇所料不错,”杨牧云说道:“罗亨信班师回朝时路过赛罕山,中了也先的埋伏,损失惨重,要不是于谦于大人率两万辽东骑兵接应,怕是他要全军覆没了。”
“也先真是好谋算,”朱祁镇叹道:“借我大明这把刀去杀他想杀的人,最后再将这把刀祭旗给草原各部看,机关算尽......”
“太上皇,”杨牧云惊讶道:“您不当皇上了,人却变得聪明了。”
“你......你这是在嘲讽我吗?”朱祁镇瞪了他一眼。
“是臣失言,”杨牧云嘻嘻一笑,“太上皇不要见怪。”
朱祁镇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我不过一囚徒,能如何见怪呢?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自作自受。”
见他一脸失落,杨牧云心中不忍,想要劝他,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啊哟!”朱祁镇只顾低着头走路,却冷不防跟迎面走来的一人撞在一起,对方被撞倒在地。
朱祁镇连忙看去,原来被自己撞倒的是个女子。
“姑娘,”他想伸手去扶,想想不妥,但见她一副柔弱娇媚的模样,心中一软,还是将她扶起,“真是失礼了,得罪莫怪!”
“不怪公子,都怪奴家不小心。”
“你会说汉话?”朱祁镇又惊又喜,仔细看去,见那女子脸上没有蒙面纱,身上穿的也是汉式衣裙。
“哎呀,我的药!”女子惊呼一声,俯身去拾掉在地上的药包。
朱祁镇也俯下身子帮她去拾。
“谢谢公子。”那女子敛衽一礼。
“姑娘不必多礼,”朱祁镇还礼道:“都是我撞了姑娘,我应该向姑娘道歉才是......姑娘是汉人?”
“嗯,”那女子点点头,“奴家本是河西凉州人,随父亲来到别失八里城......”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慌慌张张跑来一位畏兀儿妇人,那妇人叽里咕噜的对那女子说了一通话。那女子顿时脸色大变,随那妇人匆匆去了。
“走,去看看!”朱祁镇对杨牧云道。
“太上皇是放心不下她吗?”
“多嘴,你不愿去就算了,我一个人去。”朱祁镇转身便走。
“太上皇,等等我。”杨牧云连忙跟了过去。
......
两人远远跟着那女子转入一个窄窄的巷子,只见那女子随畏兀儿妇人进入一幢房屋里不久,就传出来一阵恸哭。
朱祁镇和杨牧云连忙跟了进去,只见里屋一张床铺上躺着一干枯瘦削的老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杨牧云伸手在老人的鼻端探了探,已没了气息,便朝朱祁镇摇了摇头。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畏兀儿妇人在旁不住解劝。
“两位是原香姑娘的亲属吗?”一畏兀儿男子见到他们两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问道。
朱祁镇和杨牧云都摆了摆手。
“唉!这位原香姑娘也真是可怜!”那畏兀儿男子叹道:“他父亲在这里做一小本生意,和原香姑娘相依为命,前不久不幸患了重病!现在又......”摇了摇头,不忍再说下去。
“唔......”朱祁镇上前问道:“原香姑娘,你可还有别的亲人?”
原香抬起满是泪痕的俏脸,咬着嘴唇摇摇螓首。
“牧云,”朱祁镇转身对杨牧云道:“你就帮她葬了父亲,再收留她吧?”
杨牧云想了想,对原香道:“原香姑娘你别再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你节哀。太上......这位朱公子愿意安葬你父亲,你从此就跟着他,可好?”
原先的眸子凝视了朱祁镇片刻,便冲他跪倒在地,“多谢朱公子,您的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愿鞍前马后跟随公子!”
“快快请起!”朱祁镇连忙扶她起来,“与姑娘能在这里相见,也是有缘,姑娘没了亲人,我照顾姑娘便了。”
......
两人替原香安葬了父亲后,便带着她回到伯都的宫殿。
在见到元琪儿说明事情原委,元琪儿盯着原香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原香有些害怕,便躲在朱祁镇的身后。
“怎么了,她有什么不对吗?”杨牧云问。
“没有,”元琪儿笑了笑,“快带原香姑娘下去休息吧!”
待朱祁镇带着原香离开后,元琪儿方悠悠说了句,“我觉得她很是眼熟,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杨牧云深有同感,“我也觉得她似曾相识,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见过的漂亮女人多了,”元琪儿乜了他一眼,“不会是你在哪里欠下的情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