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从身上取出一支木筒,拔下筒上的木塞,里面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林媚儿凝目看去,只见筒内钻出一个尖尖的小脑袋,黑黑的眼珠子四下里转了转,确定外面没有危险,倏地跳了出来。这是一只跟壁虎差不多大小的活物,只不过通体火红。
这只活物朝着老者吱吱叫了几声,老者指了指坐在榻上的杨牧云轻轻说了声,“去吧!”
这只活物像是听懂了老者话般,向着杨牧云快速爬去。
林媚儿见它顺着杨牧云的腿弯爬上他的身子,再到脖颈、下颚,最后钻进他微微张开的嘴里。“啊——”林媚儿娇呼一声,顿觉不妥,抬手按住了自己的樱唇。
这时杨牧云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动,肌肉起伏不定。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杨牧云身上满布黑得发亮的黑斑渐渐褪去,直至消失。他的脸色也开始急剧变化,忽青忽白,蓦然,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污血,“啪嗒”一声,那个壁虎一样的活物也被他吐了出来,掉落在地上。
林媚儿看得真切,那活物原本火红的身体现在变得漆黑无比,而且出了一圈儿。
老者脸上露出微笑,将木筒口贴近地面,竖起嘴唇学着那活物吱吱叫了两声。那活物立刻调转身子,飞快的钻入了木筒。
“好了。”老者看了林媚儿一眼,用木塞堵住木筒口站起身来。
这时杨牧云也悠悠醒转,睁开了眼睛,“媚儿。”他张开口轻轻说了一声。
“牧云,你醒了?”林媚儿激动得兴奋起来,来到他身边,全然忘了他现在袒胸露背。
“是这位前辈救的你,”林媚儿目光转向老者,“对了,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萍水相逢,何必问那么多呢?”老者淡淡一笑:“不过你们也不用谢我,老夫我也是拿人好处,给人办事的。”缓缓来到杨牧云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你去过开封府通许县的药仙庙?”
“前辈如何得知?”杨牧云一怔,显是承认他所说不错。
“你身上被人施过鬼门十三针,”老者目光炯炯,“是谁?小三子还是玉儿?”
“小三子?玉儿?”杨牧云略一凝思,目光一亮,“前辈莫非是王药仙?”
老者呵呵一笑,看着他说道:“少年人不知自爱,跟爱施情蛊的苗人女子牵扯在一起,是嫌自己的命不够长么?”嘴角带着一丝戏谑之意。
“前辈教训的是,晚辈的确糊涂。”杨牧云脸一红。
“小三子和玉儿无法根除你身上的蛊毒,老夫也不能,”老者面容一肃,“方才老夫只是将你身上发作出来的蛊毒清除,但毒根未能除净,今后你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损伤自己的身体过巨或是身受剧寒之气,蛊毒还是会发作的。”
林媚儿一惊,向那老者问道:“请问前辈,那如何才能根除他身上的蛊毒呢?”
“你这女娃儿倒是对他一往情深,”老者睇了她一眼,“你这情郎虽然招惹了给他下蛊的苗人女子,所幸没有失去处子之身,否则老夫也救不过来他了......”话未说完,林媚儿面红过耳,羞赧道:“前辈,你胡说什么?”
“给你配解药的是谁?”老者盯着杨牧云说道。
“是玟玉。”杨牧云回答道。
“你这小子,”老者摇摇头,“玉儿是小三子心中爱慕之人,她对你倒是挺关心呐!”斜了他一眼,“玉儿应该给你说过解药里缺一味药吧?”
“嗯,玟玉她说过里面缺一味仙竺虫,这是产自西南缅甸的一种奇虫,大明太医院的御药库里也没有......”
“等等,”老者打断他的话道:“你说玉儿在大明太医院的御药库里为你找药?”
“前辈或许还不知道,玟玉姑娘已经入了宫,在尚食局当了一名女官,官阶是六品司药。”杨牧云说道。
“啧啧啧,玉儿真好造化,居然入宫当官了,”老者叹道:“我还以为她会在周王家的那个小三子身边待一辈子呢!”
“玟玉是用鬼靥蛛替代的仙竺虫,说可以保证晚辈身上的蛊毒很长时间不再发作。”杨牧云继续说道。
“好,看来玉儿这个丫头把老夫留下来的医书给吃透了,”老者连连点头,“用鬼靥蛛来替代仙竺虫,她还挺知道变通的,不枉我教导她一番。”叹了口气,“按说小三子朱子埅的资质不低,可惜做事太过中规中矩、拘泥不化,承袭老夫的医术不难,再要有所拓展就非他所能了。对了,玉儿是怎么进京的?”
“她是跟郡主一起进京的......”杨牧云后面的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她一周王府的侍女,进京做什么?”老者略一沉吟又问道:“小三子呢,他也进京了?”
“没有,三殿下还在开封,”杨牧云又加了一句,“大明律法,宗室子弟是不能随便出封地的。”
“狗屁律法,这小子,真把自己当成个死人了,”老者摇头叹道:“他这个宗室子弟不当也罢,一点儿也不逍遥快活。自己心里喜欢的人进京了,要是换成老夫我宁愿舍弃一切也要追过去。”
杨牧云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不对,”老者的目光盯向他,“玉儿进京一定是为的你。”
杨牧云身子一颤,脸颊抖动了一下,“前辈说笑了。”
“为一个男人去御药库里找药,看来你在她心里的份量不一般呐!”老者目光一闪,“我们师徒很长时间没见面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老夫便会去京城见她。”嘿嘿一笑,转身飘然出了屋子。
“前辈......”杨牧云赶紧披上衣衫,追了出去。
......
“你请老夫办的事老夫已经替你办成了,”老者板着脸对守在门外的宋平说道:“那坛双龙参茸酿一口都不能少。”
“那是那是,”宋平眯着眼笑道:“宋某怎会言而无信,老先生放心好了。”目光在他身后一扫,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了,眯着的眼蓦然睁得老大。
杨牧云出来后看到他的神情也很吃惊。
“杨贤弟......”
“宋兄......”
四目相对,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南都。
“好久不见,宋兄,没想到你我会在这里相见,你还好么?”杨牧云上前拱手问道。
“我很好,”宋平的眼眶激动得有些湿润了,“当时若不是杨贤弟你,我和蝶雨又如何能在一起?”转过脸,“娘子,真的杨贤弟。”
蝶雨向前盈盈一礼,“杨公子——”
“嫂夫人不必多礼,”杨牧云回礼道:“杨某一直挂念着你们,你们能够平安无事,我也就心安了。”
“杨公子,”蝶雨抿了抿嘴唇问道:“姑娘她现在可好?”
“紫苏她也很好,”杨牧云说道:“她现在到了京城,一切比在南都时还要风光。”
“那我就放心了。”蝶雨眼帘低垂。
“好了,咱们别一直站在这儿说话了,”宋平说道:“杨贤弟,你我难得在这居庸关再次相见,今晚由我做东,好好喝他一杯。”
“你看你,”蝶雨乜了他一眼,嗔怪道:“杨公子现在刚醒过来,正该好好静养才是,喝酒也不急在这一时,再说,现在天已经很晚了。”
“哦,”宋平一拍额头,“是我考虑不周,杨贤弟呀,你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日我再亲自过来请你!”
......
杨牧云送他们夫妇从驿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变得很黑了。
他目送宋平夫妻俩坐上马车远去,然后回转过身,见林媚儿正站在他身后。
“媚儿,谢谢你!”杨牧云向她拱手说道。
“你我之间要一直这样客气么?”林媚儿咬了咬樱唇看着他说道:“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因为蛊毒复发而生命垂危,要谢也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那好,你欠我一次,我又欠你一次,你我现在之间算是两清了。”杨牧云笑着说道。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跟我划清界限么?”林媚儿的眸子闪了几下,美艳动人的脸庞变得黯淡下来。
“媚儿,”杨牧云上前一步,离她又近了些,“我本不该惹你生气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掉进冰窟里......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连累你为我担心奔走,这份情是我永远都还不了的......”
两颗晶莹透彻的泪珠顺着林媚儿如玉般的脸颊淌了下来,“你这个坏人,为什么要惹我,我本来都快要忘了你了,你......”声音哽咽住了,一对粉拳在杨牧云的胸口擂了几下,扑到他身上一口向他肩膀咬去......
杨牧云的脸扭曲了一下,忍住疼没叫出声。
“疼么?”林媚儿扬起脸看着他问道。
杨牧云憋住气没吭声,摇了摇头。
“那我再咬你一口。”林媚儿眸子霎了一霎。
杨牧云身子一颤。
“怎么,你不愿意?”林媚儿眸波一转,显得有些妩媚。
“我怕硌着你的牙。”杨牧云开口说道。
林媚儿噗哧一声笑了,“说实话,刚才我真想把你咬死,这样你便不能再害我了。”
“现在呢?”
“现在我累了,咬不动了。”林媚儿抿嘴笑道。
杨牧云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这女人,真有点儿摸不透她的心思,先前还是一脸的伤心欲绝,现在便又破涕为笑了,唉——”
“你在想什么?”林媚儿的目光盯着他道。
“没、没想什么。”杨牧云躲闪着她那灼热的目光,“我想去跟于大人说一下,我身体已无大碍,明日便可出发了。”
“天这么晚了,于大人已经睡下了,”林媚儿轻轻说道:“你刚刚醒过来,还是再歇息一日的好,不用急着上路的。”
“唔,不碍事的,我......”杨牧云正说着,突然瞥见阿列克赛不知何时也走出驿馆,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杨牧云借机离林媚儿远了些,向阿列克赛说道。
阿列克赛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林媚儿。
林媚儿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用蒙古话跟阿列克赛交谈起来。
杨牧云这时候只能干瞪眼,像听天书一样不知所云。
好不容易等她们说完了,便向林媚儿询问道:“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林媚儿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说我跟他在城南遇见的那帮汉子便是在之前在岔路口碰到的那群押运牛车的人。”
“怎么回事?”杨牧云眉头一蹙。
林媚儿便将事情的经过跟杨牧云说了一遍,末了便道:“没想到那帮汉子调戏的女子便是蝶雨,把他们打发走了之后,她丈夫宋平就来了,之后我便同他们和那位前辈一同来了驿馆......”
“你是说那群自称贩运皮货的人安然入关了?”杨牧云道。
“嗯,不然的话怎么会在城内又碰见他们?”林媚儿对他的反应很奇怪。
“于大人要居庸关的关门守将严查他们,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给放进来了?”杨牧云的眉头锁得又紧了些。
“那就说明那群皮货商没有什么问题罢了。”林媚儿不以为意。
“事情没那么简单,”杨牧云看着林媚儿,“我想去城南打听一下,他们住在哪里?”
“就算打听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吧?”林媚儿劝他道:“你看天已经很晚了,所有的店铺应该都关门了,不如明日一早我陪你过去打听一下你看如何?”
“唔......”杨牧云点点头。
“他们倒底有哪里不对,值得你那样挂心?”林媚儿问道。
“我也不清楚,”杨牧云淡淡一笑,“或许是直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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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城一早便重新热闹起来,驼铃阵阵,出关的、入关的、商人、百姓、各色人等,挤满了整个穿过鼓楼中轴线的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