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大臣顿时开始窃窃私语。
“大将军的意思,是说我朝有燕国的细作?”艳太后脸色大变。
“说是细作,还不如说通敌叛国。”老将军精炯目光直射向父亲:“而柳墨晰这出戏,也只是分赃不均的戏码,至于这通敌叛国之人,就是华相。”
亭外,风雨的肆虐更甚,尽管亭内外都有遮挡之物,可无情风雪还是透过它们的缝隙飘了进来,飘过烛火边时,反被烛火吞蚀。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父亲身上,然,父亲依然挺直着身子,面色平常,仿佛老将军所言对他毫无影响。
“呵,老将军这玩笑可开大了。”父亲朗朗一笑,坦然自若。
“玩笑?若非你将老夫的布陈图泄露给敌军,老夫怎会落入圈套以致于负伤落败,不得不班师回朝。老夫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调查,终于水落石出,而这燕国的暗探也正巧在此时被老夫歹了个正着,严刑逼供之下,什么都招了。”
我静静的听着,听着老将军这几个月调查的结果,他句句有证,每一个证都实指父亲。
尽管父亲义正言词,自辩有力,可从每个人的神色之中,我便知道父亲危了。
望向殷玉,他神情高深莫测,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原本暖和的手脚在此刻变得冰冷,心提到了嗓门。
我不信父亲会通敌叛国,就算父亲再如何的喜欢权势,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这点,我深信不疑。
而这柳家,按老将军的说法,是与父亲勾结一起将军情卖给敌国以谋取暴利,如今分赃不均,才……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父亲与老将军身上时,计采嫔突然的惊叫了起来:“妹妹,你怎么了?”
大家的目光又被引向了计采嫔这边,只见计落雪嘴角不断溢出血来,脸色惨白,一手捂着肚子,显得极为痛苦。
“妹妹,妹妹,怎么回事,方才还好端端的呀。”计采嫔慌了手脚,急得泪珠不断滴落,泪眼婆娑的望向殷玉:“皇上,落雪她……”
“来人,传御医。”殷玉沉声道。
无暇顾及计落雪为何会突然吐血,整人的心思都在老将军方才那些话上,努力想从中找出破绽,因此并没有细听御医的诊词。
直到计落雪愤怒带哭的声音重重的传入了我耳中:“是皇后,一定是皇后下的毒,落雪方才就去了锦华宫,还说她吃了皇后做的饺子,一定是皇后在饺子中下了毒,一定是的,皇上?”
“饺子奴婢与皇后娘娘也吃了呀。”身边的小洛怯怯的回道。
“你们自己的当然不会下毒。”
“计采嫔,”反应过来的我腾然站起,凛然望她:“本宫是堂堂皇后,岂容你在毫无证据之下随口胡说,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你在众臣之中这般诋毁本宫,居心何在?”
“皇上,”计采嫔见我这模样,怯弱的望向殷玉,梨花带雨,一副惹人怜爱之相:“妾身并没有别的意思,落雨是妾身的亲妹妹,一时心急,没想惹恼了皇后,妾身罪该万死。”
“一时心急,这里是你一时心急的场所吗?成为采嫔,就该有采嫔该有的修养和尺度,你若真有罪该万死的悔意,本宫即在此,又何须向皇上落泪示弱,分明就是仗着皇上平时宠爱,这会恃宠而娇。”字字清晰严厉。
这个时候,我不能示弱,下面,是父亲受到威胁,父亲也是二朝*了,就算有不利的证据,以他的人脉,皇帝一时也是不敢怎样,而我现在必须拿出气势来,站稳了脚,别人才不敢轻视。
心中也讶然,计落雪怎会中毒?在‘锦华宫’时还好端端的,望着昏迷中正被御医施针的计落雨,心头的疑惑越来越深。
计采嫔脸色乍青乍白,只常将委屈的目光投向殷玉,却也不敢再多嘴。
面对我对计采嫔的疾言厉色,殷玉竟未有任何表态,只那冰凉目光扫过我时是让人无法看懂的孤独。
孤独?这是我第二次对他有这样的感觉。
他能孤独什么呢?天天美女入怀,过着奢侈腐的日子,这样的人还有孤独吗?
为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而觉得非常可笑。
“皇上,”御医收起了针,方道:“计采人身上的毒已解,休息个三天就会好的。采人中的毒是一种为名‘赤床子’的花毒,幸好食的不多,皇上,采嫔大可放心。”
“妹妹,妹妹,到底是谁想毒害你啊?姐姐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计采嫔泪中含恨的目光直直的定着我,欲言又不敢开口的神情入木三分,让人大为同情。
“来人,送计采人回宫。”殷玉下令。
“是。”宫人快步上前扶起计采人离去。
“华相。”殷玉面对父亲时,目光又冷冽一片:“你为朝廷尽心尽力,朕与太后对你亦是百般厚待,可老将军三朝*,忠心可比日月,说的话又有理有据,今夜,只好将华相暂留天牢,华相可有什么想说?”
暂留天牢?猛然望向殷玉,漆黑如墨的目光果断而明确,竟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是怯弱,这样的眼神,是一个昏庸荒淫的君王会有的吗?
时间毫无声息的过去。
端坐着,目光始终望着那微敞的窗户,只等露出署光,只等群臣上朝。
内心焦急如焚,只出于习惯和教养,并未在神情上有所表露,反而更为镇定。
担忧至亲的煎熬是痛苦的,更是害怕的,还有一份沉重的愧疚,我是长女,还是皇后,却什么也不能为爹爹做……
“还有一个时辰,还有一个时辰。”小洛在旁边踱布边轻喃着,一会,又去看看窗外,看向漆黑的夜空是否露出了曙光。
当只有半个时辰之时,我心底轻吁了口气,喜悦也悄然升起,这点时间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娘娘,唐大人求见。”宫女轻步进殿禀报。
唐大人?我一愣,是唐澜天吗?这个时候他来‘锦华宫’?应该是为父亲的事,忙说:“快请唐大人进来。”
宫女出去一会,唐澜天疾步走了进来,儒雅面容透着沉重与紧张。
见他这模样,刚松口气的心陡然下沉。
“娘娘,华相越狱了。”焦忧得连礼都忘了行,唐澜天便急急开口:“半个时辰之前,大牢闯进了几名蒙面高手,打伤了狱卒,将华相救走。”
“越狱?”愣望着他。
他点头,表情越来越凝重:“华相一越狱,就证明老将军所说之事不假,皇上已然下了追杀令,一旦见到华相,格杀勿论。”
今天震惊的事情太多,脑海像是被什么塞满似的,一时竟无法转动,只怔怔的听着。
高手?越狱?格杀勿论?
好半响,我竟听到自己非常镇定的声音问:“你们又怎么肯定那些高手是来救我父亲,而不是他人故意来越狱陷害我父亲呢?”
“受伤的狱卒说,蒙面人一进来时,华相说了一句话‘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并且没有任何反抗,主动跟他们离开。”
“不可能,父亲绝不会通敌叛国。”
“娘娘,微臣现在冒险前来,是想告诉娘娘,快做准备,皇上极有可能诛华府九族。”
“皇上真下令诛华家九族话,我又能准备什么?”冷笑,声音中没有一丝的惊惶,可心里却在颤抖。
唐澜天的目光起了波澜,一闪而逝:“若娘娘信得过臣,臣带娘娘离开皇宫。”
“离开皇宫?”愣怔了一下,摇头:“不,我绝不离开皇宫。”
“娘娘若不离开皇宫,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我没做错事,他不能拿我怎样,只要有我在一天,华家就不会倒,可我这一走,才真的会被诛九族。”
“娘娘?”唐澜天眼底焦急万分。
“个中深浅,唐大人应该比我更懂才是啊。”我是皇后,一国之母岂是随随便便能‘擒’的,就算爹爹越狱了,还有日曜,还有双儿,雾儿几位妹妹等人,就算我这个皇后是名存实亡,可只要存在一天,华家就不会倒。
我不信爹爹通敌叛国,所以我必须等爹爹回来。
太过震惊,心神还是无法缓过来,事情的演变太叫人难以置信。
“娘娘,臣怎会不懂?但娘娘自身难保啊。”
“我不会有事的。十年之内,他动我不得。”喃喃,先帝的盒子是让我来制止殷玉的荒唐事吧,没料到,竟会用在我自保上。
“十年之内?”唐澜天愣了愣。
“宫里人多嘴杂,唐大人还是先离开吧。”我要静一静。
“娘娘,你若现在要离开皇宫,臣有的是办法,一旦时机过去……”
制止了他再说下去:“我不能离开皇宫。”
“为什么?皇帝这样待你,你留恋他什么呢?”唐澜天上前一步,定定望着我,温润目光满是不解。
“唐大人,你逾越了。”后退了一步,将二人的距离保持在二米。
向来对唐澜天有所好感,不止他是父亲的门生,更是温和谈吐和谦谦有礼的君子风度,可这会,他竟然直定定的望我,这在宫里是大不敬的。
想必父亲的逃狱让他太过震惊了才忘了规矩吧。
“臣该死。”唐澜天目光波动不止,半响跪礼认错。
“你快离开吧,若皇上真要诛华家九族,让人知道你来过‘锦华宫’,对你也极为不利的。”
“娘娘,”唐澜天的声音变得急切:“只要娘娘跟臣离开,臣敢保证,娘娘所担心的人不会有事。”
“唐大人,我家小姐说不会离开,就一定不会离开,您多说也没用的。”小洛在旁亦道:“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唐澜天面露苦笑,还想再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行了退礼后落寞离去。
起风了,透过窗户,就见那株被雪欺压的梅树轻颤了颤,掉落不少的雪,露出了嫣红的梅朵,在暗夜下格外醒目。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呀?”小洛担忧的问。
“你去外面打听一下,只要有新情况,马上来告诉我。”此刻,无法道尽心中的纷乱。
“是。”小洛快步离去。
抚上额头的手有些轻颤,身子亦冰凉,思虑许久,腾然站起,走到柜前,小心翼翼的打开最底下的柜门,拿出了那个乌木方盒。
轻抚着盒顶部雕刻着的双龙戏珠纹影良久,从怀中拿出了锁,轻轻一动,开了盒盖,那道圣旨与龙棒再次呈现在面前。
自从先帝手中接过那天,这是我第二次去看它。
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用到它…….
“等我下次再打开你的时候,希望能改变什么。”对着盒子,我喃喃。
天终于亮了。
东方升红时,冰雪也开始渐渐融化。
晴好的日子,从我这里望去,却是一个雨天,不断融化的雪水众雪檐各处如窜珠般往下落。
‘滴嗒,滴嗒――’
打破了整个‘锦华宫’的寂静。
小洛回来时,整张脸白得吓人。
一如唐澜天所说,爹爹逃狱了,整个朝野轰动。
为此事牵连的人不计其数,整个朝廷有大半的官员被连累,坐牢的,斩首的,抄家的……
而柳家,雾儿的夫家,所有的财产被缴,子弟流放,其罪是与父亲将军情以高价卖给敌国,然后分赃。
殷玉,这个少年天子,我想我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昏庸,奢淫都是他的假相,蒙蔽他人的假相。
他所要的,是从父亲手中夺过政权。
父亲怎可能越狱?只怕也是他设下的套,将父亲以疑通敌先留牢中,再派人劫狱,到时就算父亲有通天本事,也无力回天。
咬紧下唇,吸吸微酸的鼻子,父亲这会怕是凶多吉少。
我呢,我在等,等他下诏废了我这个华姓皇后。
嗬,为了保华家的人,怎可能让他如愿?
夜幕降临时,雪已然化得差不多。
而我站在窗边的姿势却未有变动,竟这么站了一天。
“小姐,吃点东西吧,你一天没吃了。”小洛将饭菜端了进来,见我这模样,哽着声说。
“什么时辰了?”
“亥初。”
“差不多了。”
“差不多什么?”小落疑惑的声音刚落,细长的嗓门就在外响起:“皇上驾到
――”
一怔,他来做什么?直接让公公来宣废后圣旨不就行了?
“奴婢见过皇上。”小洛赶紧下跪。
我没有跪,甚至连动也未动,只微微侧头,望向他,淡淡的,冷冷的,沉沉的望着这张如玉俊颜。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只是这么站着,也有一股无形的压迫光芒,他的气息不再是以前的昏淫君王,而是精明清凛,亦薄凉拒他人千里之外的帝王之气。
“朕要与皇后说说话,所有的人都退下。”他开口,字字稳沉,没有了以往的轻随,凛然之气由内而发,叫人畏惮。
宫人鱼贯退出。
小洛踌躇了半响,才离开。
他望着我,深如寒潭的眸子没有半丝温情,却也谈不上冷,叫人无法捉摸。
就这么相视着,从他的目光中,我知道他在等,等我的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