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轩依然看着她,明白她眼中那一丝不坚定的因由,心中微微一痛,却是什么都没有再说,追问更多,只会让纳兰钰压力太大,最终让她越离越远,那不是他想要的。
纳兰钰见问母妃的情况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有一丝的失望,同时也有一丝的害怕,她害怕一个她不想知道的结果,这些年来,总有一个不祥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只是每一次,她都摇着头压制自己不再去想。
她宁愿一辈子不去知道。
“谢谢你。”纳兰钰看着自己娇艳的十指说道。
“谢我什么?”端木轩也常舒了一口气,他不追问,可是他害怕她追问。皇贵妃仙逝已经有十年了,他从未有现在这般觉得这个事实如此沉痛,他害怕在她面前说谎,那种从心里恐惧一句谎言拉开的距离让他差点窒息过去。
“谢谢你救了我,还有,这个。”纳兰钰举起她的双手展示在他面前说道,“这是我母亲喜欢的颜色。我记得,母亲总是喜欢给自己的手指甲染上娇艳的颜色,那样衬得她的手指越发的好看起来,可是……”
纳兰钰顿了顿,她回想起母妃应承她的事情,微微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轻轻说,“她却从没给我染过。”
一双手覆在了她的小手上,自那手掌传来的体温感染了她,纳兰钰抬眸看去,那一双坚定不移的眼眸真深深地看着她,他说,“你要你喜欢,我以后每天给你染。”
端木轩捧起她的十指,心疼地看着那些娇艳的颜色,最初为她染指甲的理由只能埋藏在心底,他暗暗发誓,必须在她自己发现之前还给她十指健康的颜色。
“相信我,好吗?”他用一种接近恳求的语气问她。
纳兰钰怔了一怔,竟忘了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才认识不过几日,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开始依赖眼前的这个人。
相信吗?她可以相信吗?
裕茗城的这一场雨下得特别漫长,已经连续好多天没有见过太阳,连着低洼一点的地面上都积满了水。纳兰钰在端木爵府上的这个院子里一住就是十天,除了那一天她醒来之时听说阿志来过,自那之后便一直没了他的消息,一并不知所踪的,还有怀璇。
她机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在叹息什么呢?”端木轩刚好从外面回来,前脚才踏入房间,就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叹息。
“是太苦闷了么?我已经命人给你做了一把琴,是你习惯用的十二弦琴,估计明天就能做好,这样你在这里就不会闷着了。”他小心地抖了抖纸伞上的水,把伞靠在门边,便大跨步走到纳兰钰身旁。
自那天夜里,他要她相信他以后,便一连好几天没有见过他的人,今日看他精神抖擞的,觉得像是天马上就要放晴似的,纳兰钰突然觉得抑郁的心情一下子得到了纾解。
“谢谢你。”
“你怎么就是喜欢跟我说谢谢呢?”端木轩执起她的手,眼里倾注的深情一览无遗,“我希望从此你会觉得我对你的好,是理所应当的。”
一丝甜蜜之感流过心头,纳兰钰看着他,感受着这些天来他为她做的事,心里的戒备确实少了很多很多。
他给她染指甲,知道她心里最值得怀念的颜色。
他与她琴箫和鸣,知道她最熟悉的曲子。
他送给她琴,还知道她的习惯。
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从细微处感动着她,有时候,甚至是在说话的瞬间,她都觉得他似乎明白她未说出口的意思。世间竟有一人,可以读懂自己的心声,那是多少女子梦寐而不能求的事情?
她纳兰钰何其有幸。
只是,她总是不免想起那个傻傻的,总是愿意为了她学这学那,抱着她说要娶她的男子。这么多天过去了,不知道他是否安好?
阿志会告诉他,她在爵府吧?
怀璇该是恨她的吧?是她害死了他的父母;是她让他一无所有了。而这些发生了之后,她还对他不闻不问。
他的心,该死了吧?
“在想什么呢?”发现纳兰钰在神游,端木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问道。
“你说,恨是否能使人忘记感情?”纳兰钰想从他的手掌间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他捉得太紧,她根本无法抽回。这样的身体接触,让她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心跳凌乱。
端木轩眉头轻轻皱了皱,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正欲要开口安慰她,谁料叮铃从外间匆匆走进,气喘吁吁地说:“公子,外面有个人从一大早便在门口,他说要来找一位故人,并且说,见不着人他就不走。”
听罢,端木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我去看看。”他说着,便松开她的手走出去。
纳兰钰灵机一动,觉得来的人,很有可能是她想见的人,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用几近哀求的眼光看着他,“能带上我么?”
端木轩眼里有一阵疼痛,他知道藏了这么久,已是无处可藏,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纳兰钰的所有事情里,唯一他不能确定的,便是她对怀璇的感情。
叮铃甚至都没有说来的人是谁,她便能猜到可能是怀璇。这十日里,她便是如此放不下他么?
十日想换十年……端木轩颓然地笑了笑,便撑起那把他来时带过来的油纸伞,一手牵着纳兰钰往大门方向走去。
当距离越来越近时,纳兰钰突然不愿再往前走。大雨中两个人,一把油纸伞,端木轩已有大半的身子浸在水中,虽然伞已经尽量往纳兰钰的身上打,但是她身上还是挂着深深浅浅的水迹。
他看着她,似乎只是在等待一个她后悔了,不愿往前走的决定。只是,他也知道,那只不过是他的幻想。
只见纳兰钰望着朱红色虚掩着的大门,不过犹豫了片刻,便说道:“走吧。”
她的绣花小鞋已经全部浸湿了,裙角处拖着水滴,已经明显地分出深浅两种颜色。可是她却丝毫不介意,雨水甚至打湿了她的面纱,那轻轻的薄纱黏在脸上,冰冰的,正如此刻她的心情。
大门近了,再近了。
她几乎可以瞧见那深灰色的外袍,然后是大半个身影,接着是他的脸……
那站在大雨中痴等的人,不打伞,不躲避,任由雨水洗刷着他的整个身心,修长的身躯直挺挺地竖在雨帘中。
“怀璇……”纳兰钰疾走了两步,走出了油纸伞的遮护,雨水冲刷着她的脸,眼睛里湿湿的,已经分不清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钰儿!”惊喜、紧张……那一刻怀璇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自纳兰钰走进他的生命以后,这是第一次他们分别这么长的时间,他几乎要以为他们分别了将近一辈子那么久。
他张开双臂,好想好想那个让他想得骨头都要碎掉的人儿此刻能像蝴蝶一般飞进他的怀里,然而,纳兰钰还是那个纳兰钰,她永远像一个高贵的公主一般矜持。所以,在他张开双臂的下一刻,他想也不想便冲到纳兰钰的身边,想着要像以前一样,高兴的时候可以抱着她转圈圈,一直转到她晕眩求饶。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那么做,纳兰钰便被另外一个怀抱圈住了,一把油纸伞遮在她的头顶,与刚才所在的位置隔开了一步的距离。
而他和她,终究也隔开了一步的距离。
“你……”怀璇有些恼怒,这十年来,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失落过,可是面对纳兰钰身旁的人,他居然有些自惭形秽。
端木轩一身月华白袍,长身颀立,那出自名门望族的神情与气质,让人不能不用一种仰望的眼光去看他。
回想起阿志对他说的话,“把纳兰钰接回来,你要用什么来照顾她?”
就因为那一句话,致使他这些天来日日寝食难安,他不能放弃纳兰钰,却又没有一个家可以让他再像过去那样给予她遮风避雨的地方,给予她一辈子的温暖。
怀府倒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他甚至连钰儿都没有了。
眼光从端木轩的脸上收回,他整个人似站不稳一般歪了一歪。
纳兰钰着急地看着他,那一刻,她本能地冲了过去扶住他。背后的端木轩终是一怔,却没有再阻止,只是默默地把伞移到她上面,而他自己,则整个人站在了雨帘中,接受着大雨的冲刷。
怀璇握着纳兰钰的手,哀怨地看着她,心里有许许多多的问话,最终只化作一句:“你可安好?”
“我很好。”纳兰钰扶住他,心虚地说。
再不敢看那双清澈的眼眸,她害怕那里面掺杂了一丝的恨意,一丝的其他感情,让她觉得深深地受伤。其实该受伤的人是怀璇才对。
“那就好!”怀璇艰难地移开她的手,哽咽道:“对不起,我暂时还不能接你回家。”
一句“回家”,让纳兰钰不住抬起头去看他,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一如放晴的天空那样开朗,似乎那场大火不过是一个梦境,梦醒了,他们仍旧回到从前。
可是,那毕竟不是梦,纳兰钰拉着他未及手回去的衣袖,说:“怀璇,对不起,我连累你了!都是我的错!”
“千万别那么说!你不知道,你带给我的,从来都只有幸福,只是,我说过的话,现在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兑现。”怀璇心痛地扭过头去,说过娶她的话,现在再也说不出口。偌大的怀府,一场大火变成了废墟,爹娘没有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他只剩下一副躯壳,他要用什么去给她幸福?
“你会等我么?”他突然把头转回来,一双眼专注在纳兰钰的眼眸里,希望这一次能从她嘴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雨太大了,你大病初愈,实在不应该这样淋雨淋太久的。”未等纳兰钰作答,端木轩轻轻搂了搂纳兰钰的肩膀,然后对怀璇说:“她先前昏迷了三日,好不容易才好起来,相信怀公子也不想她再倒下去的。”
“对不起……”怀璇赶紧松开握住纳兰钰的手,示意她赶紧回屋去。
“怀璇……”端木轩拉着纳兰钰往爵府走去,她不住地回头看他,千言万语尽在无言中。
“端木公子。”纳兰钰停住了脚步,“请你收留怀璇吧!他已经无家可归了,我……”
端木轩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偏头看了看纳兰钰,然后说,“只要他愿意。”
怀璇听罢,犹豫了一下,大步跟上他们,对端木轩躬身作了个揖:“谢谢端木公子,我想我不会白住在这里,并且,时间不会太长。”
“希望如你所愿。”端木轩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然后扶着纳兰钰往里走去。
经过门厅时,他吩咐了值守在门厅的仆人给怀璇安排了一件客房。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间客房正好离纳兰钰所住的房间非常远,几乎要绕过整个爵府才能走到。
怀璇随着仆人走到他的房间以后,只是弯嘴笑了笑,心下有了几分了然。
端木轩毕竟不是端木志,他喜欢纳兰钰,却不会是阿志那样大大咧咧的,说爱就爱了,说不爱,就放手了。
“端木轩……”怀璇闭上眼睛,回想着他的一言一行。
如果他要留在纳兰钰的身边,就必须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而这个理由,首先必须得过得了端木轩那一关,否则,这爵府,他住不了几日须得离开。
他知道,端木轩不会赶他走,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家里白吃白住,他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可是,如何才能留在纳兰钰的身边呢?
这一日,天刚刚放晴,纳兰钰的所住的小院迎来了一位贵客,人未到,声音已先至。
“二弟,我听闻咱们府上来了一位美人,怎么你就只管藏在自己的院子里啊?”来人正是端木爵府的大公子,端木逸。
院子里原本的琴音袅袅戛然而止,端木轩连忙放下手中的玉箫,起身迎向来人道:“这不是因为钰儿刚来那会儿得了一场重病,所以才无法带她与各位见个面么。”
纳兰钰见来了位客人,连忙从琴座上起身,却是没有像一般女子见了官人一般屈膝行礼,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民女纳兰钰,见过端木大公子。”
端木逸脸上明显映着不悦,觉得眼前的女子见了他不取下面纱也就罢了,偏偏连个全礼都不行与他,大大地拂了他的面子。
“怎么我堂堂端木爵大公子居然承不起你一个礼不成?”他不悦地冲着纳兰钰问道,“何方女子竟然这么大胆?!”
“大哥?”刚刚经过院门前的阿志听闻端木逸的声音,不禁前来看了个究竟,一看不得了,发现居然是他大哥用一种审问式的语气在质问纳兰钰。
他忙踏步进去,身旁跟着才入府一日的怀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