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怎么伤了风了,妹妹也别难过,左右有太医在,出不了叉子的。”春儿退下后,藜嫔曼声说道。
如今暑气日盛,姐姐,怎么会伤风寒呢?我实在是想不通,真恨不得立刻就能奔到永孝宫去探个究竟。
“要不,今儿,本宫先回去,改日……”
“不用的,娘娘。”我慌忙摇头,急蹙地说道。
心里挂着杨姐姐,我的确有些不在焉,可适才一不留神触到藜嫔说话间的探究眸色,体谅与期许的目光,使我意识到,万不可自私拂了她的心意,“良嫔娘娘今儿是没有耳福了,不过,嫔妾还是很想听娘娘抚琴的,娘娘要就这么回去了,岂不让四位宫人白白劳累了。”
藜嫔听了我这话,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手里的帕子也不忘一并甩给我,嗔怪道,“你这张嘴呀,好,好,那本宫就献丑了,话说前头,不许笑话本宫琴艺不精。”
“娘娘,你也太谦虚了吧,再谦虚可是要挨罚的啦。”
藜嫔点头,旋从榻上站起,优雅的一个转身,便稳稳的坐到了琴前。
轻揉拨弦,幽冽琴声便随着传了开来,如此熟悉的旋律,如此熟悉的词句,刹那冰冻了我的思绪。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是《越人歌》!
短短几句伴唱,这曲子,这唱腔,都是被演绎的极尽动态,犹听在耳,而眼前却清晰浮现出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年轻的越女就在其中趋舟滑桨,洞庭烟波渺渺,女子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畅舒着她满腔的爱意,对的,那日,听到的就是这感觉。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人曲相融,曲中含情。
重华殿接风宴,那让我难过了的曲子,原来是藜嫔所歌,知晓了她的心意,我如今不免惭愧,自己那时太是愚笨了。
“更衣妹妹此刻心境是不是好了许多?这曲子太妃倒很喜欢。其实,心病总是需要心药来医的,本宫初来,只因喜欢更衣妹妹,所以也愿意和妹妹多走动走动,不晓得景更衣是否满意于本宫送的曲子呢?”曲终,藜嫔饶有深意的问我。
我自然是满意的。
“嫔妾谢娘娘赏曲,嫔妾喜之甚欢,娘娘待嫔妾知心,嫔妾实在无以回报。”
“回报什么,不过姐妹间找个乐子罢了,你想通了就好。本宫也乏了,妹妹也休息会儿,本宫改日再来。”说着,藜嫔径自带着宫人,也带着我对她的无尚感激离开了。
藜嫔前脚走,后脚,春儿与问竹便闪身进来了内殿。
“小姐(小主)。”
“嗯,你们真是越发聪明了,知道我会找,自觉的就来了,啊?”我不苟言笑,冷冷问道。
“小姐,良嫔娘娘身子欠安,万幸没什么大碍,您别太过于担心,会伤身体的。”春儿说着,狡黠的眸子忽然暗淡了下来。
我突兀想起,春儿,她的脚还伤着。
“天儿,你快坐着,瞧我这脑子,怎么忘了,还要你去跑路,怪不得去了这么久。”我示意问竹一同将春儿扶着坐下,“疼么?”
“小姐,春儿没事。春儿今儿看到件怪事,不知道该不该跟小姐说。”
怪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吧。”
“承福宫与永孝宫虽有些距离,但再是春儿腿脚不灵便,也走不了一个时辰,这耽误就耽误在了回来的路上,回来时春儿…春儿瞧见…瞧见…”
春儿吞吐,欲言又止,显得甚是为难,冥冥中,让我感觉事情似乎很是严重。
“直说!瞧见什么了?”
“春儿,春儿瞧见,何荣华与一男子在寄澜亭里私会!”
“胡说!”
我‘噌’地站起,赶紧捂住了春儿的嘴,环顾四周,低声道,“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先不论真假,就你这句话,倘若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皇上耳朵里,你的脑袋任谁都保不住!”
春儿犹还想说什么,一双小手无规律的乱是比划,嘴里还不时发出‘唔…唔…’的声响。
我只得松开手,退回到榻上,懒懒的歪着,听她说话。
许是太过于急切,咳咳猛呛了几声,她小脸也跟着涨的微红,“小姐,春儿绝对不是胡说什么的,不信,您让问竹说,她可也是瞧见了的。”
“小主,确实是何荣华,没错。”问竹亦是一脸笃定,“因为隔的远些,怕看不真切走了眼,奴婢与春儿姑娘在假山后足足顿了半盏茶的时间呢,奴婢拍胸脯保证,绝对错不了。”
“那男子是谁?咱们宫里人还是?”
寄澜亭,私会?
怎么可能?
何荣华孤高狂妄,兼之倾国容颜,若论尊贵,沂徵自然无人能右,对待他,尚且还不愠不火呢,难不成,有哪个内廷侍卫出类拔萃的能盖得过一代帝王,能撷取得了芳心?
“奴婢不识。”问竹耷拉着脑袋,略显颓败的说道。
“说起来,小姐,春儿斗胆,倒是觉得那人与圣上有几分相像呢。”
春儿此话,不免引得我一阵嗤笑,“莫不是春儿你等会要告诉我就是皇上自己个儿吧,这宫中,可只有一个皇上,你别当是皇上的兄弟……”
“春儿!”我忽地大叫出来。
“啊!怎么了小姐,春儿在呢。”
兄弟,皇上的兄弟,现如今,宫里不正是有个吗。
“你是说那人与皇上相像是么?”
“是,是这样的。”春儿不明所以,愣愣答话。
“你还能回忆出那人再具体,再详细些的衣着模样么?”
“我想想…”揉着头,春儿使劲回想,我攥着丝帕,看着脚下的春儿,心‘咚咚’跳的是愈来愈快。
“我想起来了,他是红色丝带束发,一身赭红色缎子长袍,前襟处刺有显色龙纹,腰间系玉带,蹬墨色短靴。是这样,龙纹,怎么会有龙纹,难道真是圣上?可明明又不是嘛!小姐,不会…不会是有人假扮圣上吧?”
“又胡说,谁有天大的胆子,敢冒充皇上,照你这么说,是与宫嫔私会,被戳穿的机会太多了,没人拿自己身家性命开玩笑的。”
红色衮服是王爷们的朝装,衣上龙纹亦是昭示着他们虽不是帝王但依旧高贵的血统。那人,果真是襄王,早些时候在元寿殿,我见到他时,他便是如此的打扮。
“你们两个给我说实话,今儿,寄澜亭这情景,除了你们,还留意着有谁瞧见了?另外何荣华身边的人有没有注意到你们?”
“回小主,没人瞧见咱们。只是,奴婢们未曾从假山处离开时,永孝宫的知晨姑姑恰好绕寄澜亭东面走过,被何荣华身边的书倩姑姑叫住了,而荣华娘娘与那男子也随后匆匆忙忙地各自走开了。”问竹抬头直直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的说着。
问竹的坚定仿佛给了我一颗定心丸,十足让我松了一口气,“噢…那就好。”
“你们记住,今儿,你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许问为什么,不论,往后,谁提及或者谁问到你们,都是不知道,记住了么?”我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尽量不要它传的人尽皆知,却还必须带着严厉的口吻去嘱咐她们。
“奴婢记住了。”问竹晗首回道。
春儿倒是与我更为亲近,还是大着胆子轻声问道,“小姐,你知道那人是谁了么?”
“我怎么会认识什么男子,知道的多了,也不见得是好事儿,糊涂点儿好啊。”我毫不保留的一眼瞪了春儿过去,在她眸底我看到了此刻,自己眼神恶毒的真能将人凌迟处死了,我滑落在榻上,累的紧紧闭上了眼,挥挥手,说道,“我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两个丫头随后齐身,便是退了出去。
何荣华私会襄王?
私会?
还是有其他事情?
说私会,两人之前应该不识,而王爷回宫也不过十天,不可能,不可能。若是有旁的事情,一个是最尊王爷,一个是最受宠宫嫔,不会有交集更不该有所谓有求于彼此之事呀!
藜嫔不是中意襄王么?不是她说王爷与她琴瑟和鸣,甚是开怀么?
我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是闹得脑仁疼,躺在这榻上,渐渐地也迷糊了起来……
不远处,昏黄色烛光间或闪烁的屋室是爹爹的书房,已经接近子时了,爹他老人家还在伏案写着什么,室中的书架涨的满满的,透过窗子,映着依稀微弱烛光,满地的斑驳墨影与浓郁夜色浑然交织,渐渐融在了一起。
身为一城之主,爹爹的辛苦,可见一斑。在我的记忆里,终年始出,这里的亮光从未早早暗淡过。
不知觉,已是走到门口,我唏嘘慨叹,如今,终于长大了,却开始让爹爹cao心了。
“爹,您找我?”扶着侍婢春儿,我大步迈进了书房。
“嗯,来了。春儿,扶小姐坐下。”爹停了笔,抬起头,眉宇间布满了怜爱疼惜,看着我,他温言说道。
我在书架旁圆椅上坐下,爹叹口气,离开书案,踱到窗前,背对着我,“孩子,此去内宫,鞭长莫及,为父也不能再多看护你半分了。”
“爹,您不必自责,女儿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