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军帐之中,几个人或坐或立,都是面色焦急地盯着正在施针的军医。良久,军医施针完毕,瑞禾倏地一下窜到他面前,急急发问:“怎么样?阿兄什么时候能醒?”
军医摇头叹息一声:“郡主,殿下的脉象似有若无,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怎么会!”瑞禾如遭雷击,失声尖叫,“今年阿兄明明身体已经好转了,连往年常犯的咳疾都未曾复发,怎会好端端地……”她猛然住口,将“油尽灯枯”四个字压在了舌尖,没有说出去。
军医却不以为然:“郡主,依微臣所见,这哪里是什么身体好转?分明是殿下用了猛药,激发出身体最后的生机,才看起来康健了不少,可这分明是饮鸩止渴啊!”他看着躺在榻上安静沉睡的轩辕长修,叹息一声,“殿下如此殚精竭虑,又长途奔袭,这身子如何承受得住?如今药力渐散,自然病势爆发,宛如山倒一般……”
瑞禾几乎站立不住,好在商千岳及时托住了她。她伏在轩辕长修的榻边,哀哀问道:“医师,我阿兄还能醒么……”
军医面露悲伤不忍之色,张了张口,终究只是叹息一声。
瑞禾胡乱地抹了把泪:“青岩塞毕竟缺医少药,我们还是要回敦煌去。”
军医立时反对:“殿下如今的身体虚弱异常,根本经不住任何颠簸了。”
“那该如何是好?”瑞禾哭道,“难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阿兄……”
军医沉吟片刻:“这样罢,郡主,不妨在这里再观察两天,若是殿下再醒不过来,只怕就……”
瑞禾泪眼朦胧地看向商千岳,商千岳冲她点了点头,于是她哽咽道:“好罢,就依你所言。”
她回头环视了一遍挤在军帐中的众人,这些都是他们信得过的心腹:“殿下吐血昏迷一事,万万不能外传,都记住了么?”
众人连忙肃然应是。
瑞禾没让他们多待,把人统统赶了出去,自己留下来亲自照顾轩辕长修,商千岳也没走,留下来给她递个帕子,打个水什么的。二人安静地忙碌了一会儿,轩辕长修依然睡得很安稳,瑞禾看着他灰败的脸色,险些忍不住又掉下泪来,但她还是勉力忍住了。
“阿仞。”她轻声道,“我想了想,还是命禁军护送永宁公主回敦煌罢,这里有你我守着就行了。”
商千岳愣了一下,目露犹疑之色,瑞禾忙道:“四娘冰雪聪明,不会说漏嘴的。”
二人对视一眼,商千岳看懂了她双眼流露出来的神情,虽然心下狐疑但还是同意了:“好,我这就去吩咐陆平他们。”
……
轩辕长修离开敦煌时是悄悄离去的,阿成假借生病之名,替他遮掩了几日。但石子隰与赵王也并非傻子,过了三五日就反应过来,这二人都是聪明人,转念一想便知道了轩辕长修是去做什么,于是帮忙遮掩得尽心尽力。
禁军迎回永宁公主的动静不小,石子隰得到消息长舒一口气,一颗心落了一半。若是公主没找回来,昭王再在西北出了事,他这个征西都督必然要担责。他在敦煌等了好几日,可就是等不到他们从青岩塞回来,正当他有些着急,琢磨着要不要派人去青岩塞看看时,禁军和永宁公主终于回来了。
但是昭王殿下并没有回来。
石子隰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亲自接见了禁军队长陆平,陆平却笑眯眯地说,昭王殿下是留在青岩塞督军了。西州那一场混战的消息已经随着众人的回归传到了大齐,但最后结果如何,还需石子隰派斥候去打探。
想到昭王殿下的手笔,石子隰不由叹为观止,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挑动突厥各部落自相残杀,实在是鬼才啊!于他而言,突厥内耗越大,敦煌就越稳,他这个征西都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
至于轩辕长修在青岩塞督军的说法,石子隰半信半疑,但他私心里是不想担责任的,这位昭王殿下手持“便宜行事”的圣旨,贵为亲王,又显然是能拿主意的,不论他如今在青岩塞打什么算盘,目的总是有利于大齐的,因此他乐得不闻不问。
但是他假作不闻,不代表别人也是同样的心思,赵王就很想弄清楚轩辕长修留在青岩塞究竟是做什么。
在石子隰的刻意忽视之下,有七条尾巴蒙混过关,混入了敦煌城。
是夜,赵王府的内书房掌了灯,赵王接见了一个神秘的客人。如果瑞禾在此的话,一定能够认出来这名身穿玄衣短打,头戴斗笠的神秘人就是飞燕楼七名护剑使之一的玉衡。
即便是在自己最私密的书房中,赵王也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尊使夤夜来此有事么?”
玉衡面无表情,声色平平:“自然是有急事。轩辕长修吐血昏迷,直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赵王大惊失色:“什么?”但过了最初的震惊后,他很快冷静下来,觉得此事也并不在意料之外,“小叔父向来身子不好,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难怪他会留在青岩塞,竟是已病重到不能挪动的地步了么?”
他绕着书房走了两圈,显然心绪繁杂,但是神情却是越来越亢奋。玉衡静静地看着他,淡淡道:“赵王殿下,您应该清楚,现在是我们的最好时机。”
赵王看了他一眼,眸中飞快地划过一丝不屑:“你们在长安与洛阳的两次起事,可都失败了。这一次若是再失败,只怕我也得折进去。”
玉衡面无表情:“您应该清楚,这两次起事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如今,我们最大的绊脚石轩辕长修已经病倒了,这样的时机您难道还不该抓住么?”
赵王嗤笑一声:“我想知道,在我那叔父算计之后,经历了西州混战的阿史那伊桑还能给我多少帮助?”
“殿下莫要小看我们可汗。”玉衡淡淡道,“部落之间龌龊已久,断腕虽痛,但未尝不是新生。从此之后,突厥上下一心,我们可汗再无掣肘,带给殿下的岂不是更多么?”
赵王神色松动,似乎被他说服了,他沉吟了一会儿,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到了这个时候,我不能再与你一个下人对话,我要见你们主上。究竟做不做,我要与你们主上当面谈。”
“您会见到我们主上的,只盼那时您不要过于吃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