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季换了一副打扮,穿着一身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粗布衣裳,脸上胡子拉碴,双眼深深凹陷,面有菜色,与松滋县中出现的难民一般无二。那天得瑞禾相助后,他与护卫首领何铮骑马离开了那危机四伏的山道后,顺着官道走了半日便进入松滋县城。
荆州地处平原,唯有松滋县在丘陵地带,因为地势较高,受灾也是最轻的,但也有不少遭了灾的难民逃往松滋县,孙季与何铮便混在难民的队伍里顺利进了县城。
何铮受伤颇重,虽然都是皮肉伤,但也需要好生将养。二人进了城,便寻了一处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了下来,请了位郎中给何铮看了伤,开了方子,孙季便去药房给他抓药。
药房里人满为患,伙计在门前支起了两个大棚,一个施粥,一个散发免费的药材。药房门口排满了长队,多是从受灾严重的地区逃难过来的难民,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
其貌不扬的孙季混在人堆里,拼了命地往前挤,好不容易快挤到门口了,被一个穿青衣的药房伙计拦住了。他一指队伍末端:“到后面排队去。”
孙季站直身子,喘了口气:“我不是来领救济的,我是来抓药的。”
那伙计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狐疑地哼了一声:“是吗?”
孙季无奈,只得从怀里掏出一贯钱来:“可够了?”
那伙计这才缓和了脸色,接过他手中的药方,道了声“稍等”,一边将人让了进去,一边匆匆去抓药。
孙季在药房里看了一圈,和旁边等待抓药的人聊了几句,这才知道这家药房是蓝氏的产业,每逢天灾人祸都会施粥放药,颇得民心。听着那人略带感激的语气,不知怎的,孙季的眼神有些冷。
“郎君,您的药。”
孙季接过伙计递来的药,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穿过两个坊,这才回到暂住的客栈。
何铮原本躺在床上昏睡,听见孙季进门的响动醒了过来,强撑着起身。孙季板着脸训斥道:“不是叫你好生躺着,起来做甚?”
何铮面露惭愧之色:“劳烦御史为卑职抓药。”
孙季“哼”了一声:“你赶紧躺下,某去煎药。”
何铮忙道:“怎好再劳烦御史……”
孙季将药饼往案上重重一放,喝道:“既然你还叫我一声御史,就该听我的话!”
“是……”何铮答应一声,忽然瞪圆了眼睛,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孙季心中狐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窗边不知何时立着一位白衣少女,她似笑非笑道:“孙御史隐藏行踪的手段也忒差了些。”
孙季被她吓了一跳,此时方认出她来,连忙一撩衣袍跪倒在地,行了个稽首大礼:“还未谢过娘子救命之恩。”
瑞禾扶他起身,见躺在床上的何铮也一脸激动地想要行礼,连忙阻止:“你就罢了,伤重之人,不必拘礼。”
何铮感激道:“那日多谢娘子出手相助,今日得见娘子平安无事,何某总算放心了。”
孙季看看窗户,又看看瑞禾:“娘子是怎么出现的?”
瑞禾笑道:“我是翻窗进来的。”
“呃……我是问娘子怎么知道我们躲在此处?”
“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你隐藏行踪的手段忒差了些。”瑞禾的目光落在案上的药饼上,“蓝氏买通了土匪截杀你们,你倒好,竟然跑到蓝氏的药铺里去抓药。土匪截杀失败,你们逃走,但何铮身受重伤,必然要进镇甸治伤。那条官道往下便是松滋县,这一点蓝氏不会想不到。你一个外乡人,去药铺抓的全是治疗外伤的药,难道蓝氏不会起疑么?只要派人跟踪,便能发现你们躲藏在此处。”
何铮脸色苍白:“这里乃是松滋县城,不是深山老林,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敢动手不成?”
瑞禾看着他笑道:“看你也应该是禁军的校尉罢,怎么还如此天真?如若孙御史此时摆出钦差的仪仗,蓝氏自然不敢明着动手,但如今你们乃是微服出巡。荆州水患刚止,正是最混乱的时刻,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再死上两个外乡人,又有谁会在意?”
何铮面如死灰,几乎没有听见瑞禾点出了他的身份。孙季倒是比他沉稳得多,平静问道:“指使土匪之人,我虽有怀疑,却也不敢肯定,娘子怎么知晓是蓝氏所为?”
瑞禾笑道:“因为那日我一直在跟踪罗九等人,听他们说是接了蓝氏的买卖。”
孙季眸光闪烁,向瑞禾一拱手道:“请教娘子尊姓。”
瑞禾想了想:“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姓轩辕,乃昭王府瑞禾郡主。”
何铮“啊”地叫了一声,震惊地险些从床上栽下来。孙季虽然也心中震惊,面上却稳住了,又行一礼:“原来是瑞禾郡主,下官有礼了。”
瑞禾抬手相扶:“不必多礼,如今最紧要的乃是换一个住处,住在客栈里有些太显眼了。”
孙季问道:“不知郡主有何高见?”
“我方才在城中逛了一圈,城东有一处一进的民宅空着,问了邻居,说是主人去外地投亲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事急从权,不如我们先去借住一段时间?”
何铮:“……”
孙季:“……一切全凭郡主做主。”
三人立刻行动起来,从客栈撤了出去,瑞禾绕着客栈走了一圈,松一口气:“看来我高估了蓝氏,目前还没有人跟踪,走罢。”
大灾之后,松滋县城中多出了许多外乡人,三人混入其中,一点也不显眼,到了瑞禾所说的民宅,这才松了口气。一番收拾后,给伤员灌了药,勒令他去休息,孙季这才找到瑞禾,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郡主怎么会在此处?”
他还记得,昭王殿下跟他前后脚出了京城,郡主要么待在京城王府,要么也该跟在昭王殿下身边。
瑞禾神情微黯:“我本是回无缘山探望师尊他老人家,不想他老人家竟然仙逝了。我心中烦闷,既不想待在无缘山上,也不想回京,便随意走走来到了此处。”
孙季出身寒微,官位不显,不清楚玉家主对于大齐的意义,只道了声“节哀”便没有别的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