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捕头要查明真相无可厚非,但是拿丁凡之死一事大做文章,将苏霆扣在手里,同时彻查苏家上下,难道不怕打草惊蛇?”
花无影吟吟道:“江公子到底是门外汉,只听过打草会惊蛇,怕是不知道敲山可震虎。”
江轻鸿亦淡然一笑,道:“惊蛇还是震虎尚未可知,不过怕就怕一些别有居心的人误会,认为比起查明案情,花捕头更在乎的是那些赃物的下落。”
花无影大笑,眼中光芒更加锐利。
“既是别有居心,那就不必因为风言风语而束手束脚,我一向是公事公办,真相要查,赃物当然也要追查。不过这都是神捕堂的事,我看就不劳江公子操心了。接下来这几天,就请江公子好好在这里待着,静候佳音便是。”
江轻鸿道:“想用我来引小叶上钩,这个办法并不怎么好,与其在我身上下功夫,不如去找狐狸窝找找。”
“江公子别开玩笑了,狐狸窝是什么地方,上次能从那里将老狐狸的尸体和叶小蝉带出来已经不容易。这次要是官府的人再踏足那里,人不见得能找到,恐怕还会有不少麻烦。江公子大可放心,只要叶小蝉前来投案,亦或是现身,我马上就放人。阁下就当是做客,什么也不用操心,只管好好放松放松……”
说话间,有人急匆匆走来。
来人是个差役,附在花无影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花无影目光流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来得正好,我正等着他呢。”
花无影走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牢房里的沉闷与死寂再次袭来。
方才江轻鸿虽没听到那个人说什么,却很准确的从那人的口型中分辨出了“慕容”二字。
现在江轻鸿只希望慕容瑜能有办法帮上些忙。
花无影大步迈入前厅,厅里的人闻声转身。
见此人,花无影稍显惊讶。
来的是慕容世家的人,可是却不是慕容瑜,而是慕容大小姐慕容瑾。
慕容瑾只带了一个侍女。
“花捕头,贵人事忙,打扰了。”
花无影有些失望,倒还是点头打了个招呼。
“原来是慕容小姐,有何贵干?”
慕容瑾道:“花捕头不是想站着说话吧,我可以坐下说吗?”
面对花无影,她不卑不亢,完全没有羞怯或是害怕,反应倒很从容。
花无影淡淡道:“那就请坐吧。”
一落座,慕容瑾又道:“来的时候有些着急,连口茶也来得及喝,花捕头可否请我尝尝这衙门里的茶。”
“这有什么不可以,来人,上茶。”
等茶上来,花无影道:“这里的茶都是粗茶,比不得别处,这里也不是慕容山庄,姑娘若是有事大可直说,花某很忙。”
慕容瑾轻轻合上茶盖,道:“花捕头何必明知故问,我的来意您应该一清二楚。”
花无影道:“如果是为了苏霆的事,那姑娘的消息还真灵通。”
“花捕头如此大张旗鼓,现在已是满城风雨,别说是我,就算在街上随便抓个人,十有八九也听到了风声。花捕头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过分?”
花无影冷笑。
“想必姑娘来之前已经将来龙去脉打听清楚了,苏大少爷犯得可是杀人重罪,两条人命在身,花某不过是依律行事。”
“法不外乎人情,花捕头初来乍到,看来有些事还不太清楚……”
话音拖得悠长,话音未落,门外便已有人走来。
差役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只道:“花捕头,府台大人派人过来了,是来找您的。”
“现在?”
“是,好像是什么要紧的事,您看……”
花无影看了一眼慕容瑾,发现她面无表情的神情之间,隐约带着一丝冷笑,顿时明白了过来。
“没看到我正在见客,就说我在忙抽不开身,稍后自会过去,亲自拜会府台大人。”
差役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但是也不敢反驳,只好走开了。
慕容瑾道:“我这儿的事不急,您大可先去忙您的,说不定您忙完之后,我想办的事也就好办了。”
花无影忽然笑了笑。
他不笑的时候多,总是一副很严肃的模样,但是他一笑起来,又好似带着无穷的狡黠,就像一只随时可能翻脸,掉头回来咬人一口的恶犬。
“慕容姑娘好本事,连府台大人都请得动。”
“所谓青龙不压地头蛇,我就说花捕头是初来乍到,三大势力盘踞多年,尤其大树盘根错节,根基极深。莫说是府太大人,就算是这个小小的衙门,每年府衙整修、差役薪俸贴补、上级巡视招待……单我慕容山庄献助朝廷的银两就有数千有余,这还未将所纳赋税的庞大数额计算在内,更不要说加上苏家。”
慕容瑾缓缓端起茶杯,说完这席话之前,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看花无影一眼。
“如今双拳门虽然散了,但是慕容山庄和苏家还在。如今苏霆是我未来夫婿,我是苏家未过门的媳妇。花捕头与苏家为难,便是与慕容山庄作对。我怕花捕头贵人事忙,有些事看不清楚,所以特来提个醒……”
花无影笑了笑。
“这么说来慕容小姐还是一片好意了。不过听说苏家与慕容世家的婚事早已解除,连原本定下的日子都取消了,慕容姑娘如此跑来兴师问罪,倒让花某糊涂了。”
慕容瑾道:“婚事是推迟,但不是取消。苏伯伯去世的突然,苏家又白事连连,苏霆为人子、为人亲,自然是以孝为先,儿女私情在后。前不久舍弟遭歹人毒手,险有性命之忧,苏霆舍命相救,单从这一点,就算我还未正式嫁入苏家,苏霆有事,慕容山庄也不会置之不理。”
花无影淡淡道:“慕容小姐一心为未来夫婿打算,果然是重情重义,令人敬佩。只是姑娘弄错了一件事,花某处事一向是认法不认人,绝非故意为难苏霆,为难苏家,更不想与慕容山庄作对。丁凡之死确实与苏家脱不了干系,苏霆干系重大,既是我份内之事,花某有责任一查到底。”
慕容瑾道:“听说丁凡是被人毒死的,花捕头可有证据证明下毒的人是苏霆?”
“这个有关案情,不便让外人透露,姑娘最好也别过问太多。”
“哦?但据我所知,不过是因为丁凡最后一个去的地方是苏家,当时他是去见苏霆,而后死在了回府途中。仅仅因为这不实的罪名,花捕头就如此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现在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是不是有些过了火。”
从头至尾,话音娓娓,却带着犀利的威胁与责问。
花无影虽然沉得住气,可是脸色也并不好看,但他终究还是有几分风度,有碍于慕容瑾的身份,一直容她句句逼近,自己却还是不慌不忙。
等她一口气将想说的话吐出,花无影道:“那以慕容小姐所见,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听他语气似有松动,慕容瑾嘴角带起淡淡笑意。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可没有真凭实据是事实,我看许是要劳烦花捕头亲自将苏霆送回苏家,等案情清晰明了后,再行处理。到时花捕头就会明白,苏霆不会杀人,这只是误会。”
“这……”
花无影面露迟疑。
“事情当然要要查,不过也应该从苏霆身上着手,若是与苏霆无关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有他有关,现在放他出去无异于放虎归山。慕容小姐这样就要我放人,恐怕恕难从命。”
他露出为难之死,话也不像刚开始那般的掷地有声。
慕容瑾似乎觉得机会来了,嫣然一笑。
“我知道这件事让您为难了,但只要您一句话,大家的日子就都好过。苏家现在是在风口浪尖之上,苏霆绝不能出事。”
她丢给侍女一个眼神,侍女立刻从衣袖里掏出一叠看起来极有分量的银票,捧到了花无影的面前。
“慕容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花无影笑了笑,伸手将银票摸了过去。
“好大的手笔,为了苏霆,慕容小姐还真是舍得。可惜,可惜……”
他面上神情渐沉,喃喃着“可惜”二字。
慕容瑾以为他还不满足,正想开口,他忽然用另外一只没有拿银票的手扣了扣桌子。
内堂有二人大步走了进来,花无影同时起身,神情已完全变了。
“花无影,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姑娘,你威胁贿赂朝廷命官,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讲?”
慕容瑾豁然起身,整张脸全无血色。
“好你个不识时务的阴险小人,敢算计我,我们不妨走着瞧!”
她勃然大怒,转身欲走,花无影却将其拦住。
“且慢。”
“你还想怎样,有本事你就把我也抓进大牢,慕容山庄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花无影淡淡道:“苏霆之事事关重大,我念你是女流之辈,救人心切,今日之事看在慕容山庄的面上就此作罢。但慕容山庄的人若再敢插手此事,我保证就算府台大人也保不住你们。”
府衙门口。
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的少年跳下马,急匆匆的走到门前。
见此人,差役抱拳道:“慕容少庄主,您也来了。”
慕容瑜急色道:“家姐是不是来过?”
“来过,慕容小姐来见花捕头,正在里面说话呢。”
“她来了多久?”
“已经好一会儿了,您是为了苏少爷的事吧,您等着,我这就去禀告。”
“有劳。”
“哪儿的话,您稍候。”
“多谢。”
差役刚转身,便见慕容瑾被侍女扶着走了出来。
“姐!”
慕容瑜忙迎上。
看出慕容瑾的脸色很不好,心顿时一沉,他上前扶住人。
“怎么回事,你怎么自己跑来了?”
慕容瑾神情漠然,只道:“回去再说。”
回去的路上,慕容瑜听闻了经过,不由道:“姐,你太冲动了,为什么不听劝,我早知这个花无影不简单。”
慕容瑾道:“那又如何,我总得去试试,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苏霆出事,却置之不理。”
慕容瑜道:“我不是不让你管,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你倒是没有冲动行事,那你可想出什么办法了?”
慕容瑜说不出话,他沉默了片刻,才道:“阿姐,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你,你就这么喜欢苏霆。”
慕容瑾抬头,面无表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你的语气,我好像不应该喜欢苏霆。”
“不,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记得以前,你好像不是这样的。”
“以前……”
慕容瑾看着马车外的白雪,一颗心从未像此时这般的冰冷。
“以前的我已经死了,随着那个人死了。”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正如她整个人一般,冰冷的像是什么感情都没有。
慕容瑜突然提高声音道:“那个人到底是谁,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心在抽痛,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感与愤怒。
慕容瑾却很平静道:“让我变成这样的并不是我所爱的人,而是那个将他杀死的凶手。”
“凶手?”
“总有一天,我会为他报仇的,我会亲手杀了那个凶手。”
说完这句话,她缓缓闭上的眼眸,她无法接受慕容瑜那关切的目光,她的心已碎裂,被仇恨碾压成粉末,正如那满地的白雪。
此时此刻,有人的心却似乎和她一样的沉重。
慕容瑜呆呆的坐了很久,才道:“姐,停止吧,否则……否则我就将这件事告诉爹,让他来阻止你。”
慕容瑾的眼睛忽然睁开,恨恨的瞪着慕容瑜道:“你若是告诉他,我会恨你一辈子!”
“我宁愿你恨我一辈子,我也不能看你再这样继续下去,我虽然不是你的亲弟弟,可是我却把你和父亲当做最亲的人。那个人已经死了这么久,为什么你还是放不下,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把自己逼疯的!所以我已经决定,就算你要恨我一辈子,我也要告诉父亲,让他阻止。”
“你真的要这么做?”
马车越来越快,慕容瑾的声音也越来越冷。
慕容瑜咬牙道:“是。”
“好,好得很,你真是我的好弟弟……”
慕容瑾冷冷一笑,忽然一把掀开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