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走了,闹哄哄一片才恢复了死寂。
奎老头摇着那破摇椅,忍不住叹息。
他原本是该松一口气的,可是说不出为什么,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已更甚。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黑暗中有人走了出来,赫然正是之前与叶小蝉碰面的少年。
“是小天啊,你还没走。”
奎老头觉得有些疲惫。
小天道:“刚才的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你真的准备替他查?”
奎老头道:“查不查是我的事,你不用管。”
小天皱了皱眉。
“你明知道不应该插手,你忘记你是怎么嘱咐我们的了?”
他的口吻有些急了,好似很担心什么。
奎老头道:“你既然听见了,就该知道那是个好孩子,他并没有提什么让我为难的要求。”
小天道:“事情还没有去查,你怎知道这件事与他们无关?”
“孩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你以为只要我什么都不做,他们就会放过我?”
奎老头笑了笑,笑的有些凄凉。
他的脸色很不好,竟有一种凝重的死气与绝望。
小天忙道:“不会的,我们从来没有与他们为敌的意思,相反,我们还是很有用处的,他们不会……”
奎老头叹息。
“去吧,这件事我自有分寸。我虽然老了,但是还不糊涂,你是我最看重的孩子,你要操心的事很多,别在我身上浪费精力。”
小天还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一句也说不出。
马蹄哒哒,车铃在响。
去的时候只有两人,回来却变成四个。
叶小蝉的心却安定了,有江轻鸿在,她的心才能得到这种安定。
见到月牙儿的时候,江轻鸿还是吓了一跳的。
他实在想不到,叶小蝉随随便便就能捡到这样一个人。
叶小蝉碎碎念道:“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原本我是想让他暂时收留这个麻烦的,但是想不到他竟不肯。”
白九霄道:“现在真是要命了,一车上竟然有三个通缉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撞这个大运。”
“乌鸦嘴,看来你是恨不得被人抓进大牢,是不是?”
白九霄道:“是啊,所以你最好再大声一点,最好将外面的人都引来。”
马车外,一队官兵正好经过。
叶小蝉忙闭上嘴,但是那双大大的眼睛还在等着白九霄。
此时此刻,还有哪里是绝对安全的呢……
江轻鸿心里在想着,终于想到了一个地方。
城郊。
黑漆漆的树影在窗外闪过,夜风更冷。
院子是漆黑一片。
叶小蝉从马车上跳下来,东张西望。
这个地方她从没来过。
宅子里没有一点光亮,周围除了这个地方,更是没有半个人影或是住户。
白九霄很快认出了这地方,这正是之前他们发现枯死的碧眼相思的地方,也是湘姑名义上的外宅。
后来他当然知道这不是湘姑的宅子,而可能是轻歌与风凌公子私会的地方。
叶小蝉并不知道,她推开了院门,探进脑袋张望,被随后走来的白九霄推了一把。
“进去吧,这里没人住的。”
两个人刚进门,忽听一声惊呼,同时回头,才发现一柄剑正对着江轻鸿的咽喉。
惊呼的是赶车人。
月牙儿不知何时已醒了。
冰冷的目光与剑锋一样冷。
月牙儿死死的盯着江轻鸿,终于从漆黑的夜色中认出了他。
“是你……”
“是我,不过救你的另有其人。”
江轻鸿微微示意。
叶小蝉几乎就要立刻冲上去,却被白九霄拦住。
白九霄好似总是与她作对,抓着自己的手很用力,她一时挣脱不开,正要大叫,白九霄沉声道:“别冲动!”
杀气凝于一点,只要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拨动月牙儿紧绷的神经。
他生怕叶小蝉叫嚷起来,会让已是强弩之末的月牙儿做出冲动之举。
叶小蝉也发觉气氛之凝重,顿时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再出。
“我说过,别再跟着我。”
月牙儿没有去瞧别人一眼,疲惫却沙哑的声音还是带着一种绝对的威胁。
江轻鸿竟然还能笑得出。
“我并没有跟着你,这地方这么小,偶尔碰面并不是不可能的。”
他说的是实话。
可是月牙儿却并不相信。
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甄别江轻鸿的话是真是假,最近一段日子,他只是为了活着,就已用尽了全部的精力。
江轻鸿摊手。
“我们没有恶意的,因为和你一样,我们现在也是被人通缉的要犯,不过才刚刚找到一个地方落脚。如果你没有地方去,也可以在这里暂避一时,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坏好意,现在走也不会有人拦你。”
月牙儿冷冷一笑。
“我们不一样,我也不喜欢别人和我扯上关系。”
他说着,手中剑上的杀气已渐。
收剑入鞘的动作一气呵成,他虽筋疲力竭,但是身手还是惊人的利落。
进门之前,他才瞥了一眼叶小蝉,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叶小蝉反复摩挲着双臂,四处打量着这个阴森森的宅子,觉得背脊总是透着一阵阵的寒意。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真的安全吗?”
“暂避一时总是没问题的,希望在官差找到这里之前,你的小飞雁有本事搞定一切,不然,我看我们都要去吃牢饭喽。”
白九霄说着风凉话,好似这件事与他全无关系。
其实他一直都在犹豫,不知道逃得值不值得,毕竟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可是现在一跑,有些话反而说不清楚了。
这个道理江轻鸿当然不会不明白,所以他知道江轻鸿很可能另有打算。
但是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江轻鸿在打什么主意。
好在这次他好像格外有耐心,他非要看看江轻鸿有什么打算。
所以最急的人就变成了叶小蝉。
大抵是他们原本做的买卖就不是光明正大的,奎老头嘟囔的多了,叶小蝉也有些不愿招惹官府的人。
她不在乎江轻鸿有没有杀人,但是她知道那个花无影绝不好惹。
江轻鸿反而一点也不急,他要思虑的事情太多,偏偏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安危。
但这是一个信号,他知道有人已经盯上了他。
该来的总会来,序幕即将拉开,黎明前的黑暗终究还是近了。
这园子并不大。
原本以为月牙儿一定会避开他们,不想事实正相反,他不但没有走开,别人反而也不能走动。
他们救了他,他却要他们守他的规矩。
五个人同处一厅,连赶车人也被迫留在了这里。
月牙儿不放他们走,只因他并不信任他们。
现在他已筋疲力竭,若是再有强敌追来,他只怕凶多吉少。
赶车人好像很着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阵子,又跑到叶小蝉面前比比划划。
叶小蝉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往月牙儿那边瞧。
月牙儿正在闭目调息。
白九霄倚着桌子在打瞌睡,江轻鸿则不知在想什么。
叶小蝉鼓起勇气,站起身走了几步。
但是才走了三步,月牙儿已睁开了眼睛。
“你做什么。”
“我……我有事跟你商量。”
叶小蝉握着拳。
“今日你虽救了我,上次我也放过了你,你我互不相欠,别想和我谈条件。”
月牙儿言简意赅,冷言冷语。
叶小蝉哼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不过是想和你商量,能不能让哑叔先走……”
“不行。”
叶小蝉有些急了。
“你这人当真不知好歹,不论如何哑叔也算帮忙救了你,他家里还有老人妻儿要他照顾,他不能在外面过夜的。”
哑叔一个劲儿的点头,眼神流露出恳切之色。
月牙儿闭上了眼睛,这次虽没有一口回绝,但也未见转还的余地。
见状,赶车人哑叔就要上前央求,但是他还未冲到面前,月牙儿的鞘中剑已抬起,吓得赶车人一哆嗦。
叶小蝉动作更快,先一步挡在前面。
“你做什么!”
白九霄睁开一只眼睛,以为有热闹要瞧了。
江轻鸿却笑道:“你们当月牙儿是什么人,你们若想害他,根本不用带他来,他当然很清楚你们没有恶意。该走的人就走,否则留在这里也只会添乱。”
没有迟疑,月牙儿的剑落下。
“你们走。”
叶小蝉与哑叔皆是一愣,月牙儿又已闭上了眼睛。
哑叔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拉拉叶小蝉。
叶小蝉反过来安慰他道:“好了,还不快走,我没事的。”
哑叔又瞧了瞧其他人,还是很犹豫。
叶小蝉推搡道:“放心,我会照顾自己,哑婶该等急了,你快回去吧。”
哑叔被推了出去,他急急忙忙的比划了几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
“你也是,给我出去。”
月牙儿不再去看叶小蝉,但是这话无疑是对叶小蝉说的。
叶小蝉道:“我又没说要走,再说小飞雁还在这里,我才不会走。”
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有意无意的去瞧月牙儿的脸色。
月牙儿道:“我不管你想不想走,我要你走,你就不能再留下。”
“凭什么!”
叶小蝉刚想挥拳头,江轻鸿则将她制止。
他笑笑道:“月牙兄,我看你还是最好不要赶她走,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月牙儿冷冷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兄台误会了,我是说以小叶的性子,只有留在我们身边,时时刻刻盯着她,我们才是最安全的。”
月牙儿道:“连你也不放心她?”
江轻鸿笑道:“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找我,小叶要是出去的话,很有可能也会被盯上。何况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证,她会乖乖的,走了就不再来骚扰你。”
“对啊!”
叶小蝉附和一声,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什么?你说我骚扰他?”
江轻鸿微笑,对叶小蝉做了一个止声的手势,那意思似乎是在问她到底想不想留下。
叶小蝉不悦的嘟起了嘴,傲娇的扭过头。
月牙儿倒也没有再赶人的意思,转念道:“你说你们也是通缉犯,你们所犯何罪。”
“和兄台一样,是杀人罪,不过我们是被人冤枉的。”
月牙儿突然大笑。
“冤枉?难道你们就从未杀过人?”
江轻鸿含笑,没有回答。
叶小蝉道:“我就没杀过,怎么样,你是杀手就了不起了吗?”
月牙儿幽幽道:“你没有杀过人,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没有资格说话。”
不想角落里的白九霄也道:“我也没有杀过人,怎样?”
月牙儿道:“那就难怪,你身上连半点杀气都没有。”
这本不算是一句贬损的话,但是从月牙儿的口中说出来,竟像有些嘲讽之意。
江轻鸿微微一笑。
“那你看我呢?我有没有杀过人?”
月牙儿想也不想,道:“你身上有杀气,却没有血腥气,我想你一定忍得很不容易。”
叶小蝉听不懂。
她并没有觉得江轻鸿身上有什么杀气。
只听月牙儿又道:“你的刀呢,为什么不在身上。”
江轻鸿道:“我的刀在它应该在的地方,现在还不是它出现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我的刀如阁下的剑一样,一旦出鞘就难免有损伤,乃是一件凶器。”
月牙儿注意到他神情间细微的凉意,淡淡道:“你不喜欢?”
“我是不喜欢,不过是故人所赠,所以纵然我不喜欢,也不能易手他人。”
听出他话中似有堤防,月牙儿冷笑。
“你放心,我对刀没有兴趣,纵然是旷世宝刀,我也不会多瞧一眼的。不过你的刀,我还是想看一看。”
江轻鸿笑道:“那恐怕不会有机会了,因为你我非敌,我不会和你交手的。”
月牙儿冷冷道:“总有机会的。”
“你呀,还想着和小飞雁比试,我看还是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叶小蝉笑哼一声,不以为意。
纵然月牙儿的剑法再高超,现在已是重伤在身,只要他不是笨蛋,现在不过是大放厥词,出言威吓罢了。
月牙儿不再说话,只合目调息。
江轻鸿拉着叶小蝉走到一边,寻了一处干净之地坐了下来。
白九霄翻身坐起。
“老江,我有话要问你。”
“什么,你又想找茬吗?”
叶小蝉对他做了个鬼脸。
白九霄不理她,只看着江轻鸿。
江轻鸿道:“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什么意思?”
“当然是狐狸窝,现在有这么多事都不一头雾水,为什么你偏偏只问流光阁的事。”
“你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