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中秋。
今年,杜墨言被调回到了华仁,任大外科主任,他和儿子也早就搬城里住了,是他和韩遇汐曾经的那个家。
这栋二层小楼虽然年代久远,但,在专业园艺技师的精心照料下,院子里花草繁茂,生机勃勃。
林晓特意从国外赶回国内过中秋,当然,不会跟他们父子俩一起过,她只是住隔壁那栋小洋房。在国内,无论杜墨言的哪处处所,她都是他的邻居。
十五的月亮,不比十六的圆,却特别大。
杜墨言再次叫林晓去他那吃饭,她依然不去。
“我就奇怪了,你为什么每次都叫我过去?明知道我不会去!”她撅着嘴对他反驳,还翻白眼,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他仍然没有穿她给他买的衣服,连领带都不是。
“不叫你,良心上过意不去,也不想你一个人孤单单地吃饭,哪怕你去跟你父母一起过节也好的,非要过来这边!”杜墨言皱着眉,沉声道。
只是出于良心!
“在我心里,我的男人在这,我儿子在这,我当然得来这过节!以后别叫了,虚伪的老男人!你也不欠我什么,良心不安个什么劲儿?!”她白眼他道。
杜墨言认真地看着她,这个穿着一身优雅套装,成熟有韵味的女人,他很少认真看她,面对她的时候,视线一直是躲闪的。
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他当然会良心不安!
天黑了,隔壁很热闹,儿子和爷爷奶奶在院子里放烟火,远远地就能听到小家伙的雀跃声,她坐在楼顶,赏月。
杜墨言端着热乎的鲜肉榨菜月饼找来的时候,发现林晓不在屋里,喊了她,听到她那从屋顶传来的回应声,他立即上去。
他对屋顶、天台类的没什么好感,因为第一次遇见她,就在天台!
见她安好地坐在那,他松了口气,端着月饼过去,“你来屋顶干什么?!”他沉声道,语带斥责,林晓从他手里的托盘里拿了一块还热乎的月饼。
“你不会是怕我跳楼吧?怎么会?!我又不是二十岁时那个非主流脑残了!”她笑着道,杜墨言在她身侧坐下,林晓拿着鲜肉月饼,咬了一口。
“你也知道你那时候脑残了?”杜墨言嘲笑她道。
林晓有点不好意思,“谁没年轻过?谁没脑残过?你敢说,你青春期的时候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我从小到大都是个积极向上的好青年!”他很自豪地说道。
林晓撇嘴,借着月光看着他那张不再年轻但也不见老态的成熟脸庞,“不是吧,我觉得,你三十岁以前,肯定不是冰山脸,没这么严肃!”
她以为,杜墨言在经历那场灾难后,才变得这么内敛、冷酷。
他摇摇头,“你错了!我从来都是这么一个无趣的男人,也不懂你们爱我什么!”
他杜墨言到底何德何能?
这辈子,遇到两个爱他至深的女人!
他口中的“你们”指的是她和韩遇汐吧?
“需要理由吗?我只知道,每当看到你的时候,都觉得很幸福,从开始到现在,这种感觉从没消失过。我也觉得很奇怪,宁愿没有结果地守着你,也不想把自己嫁了!”她诚恳而认真地说道,一阵清风拂过,他身上仍然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傻!”除了说她傻,他还能说什么?
“我才不傻呢!你看,多少女人因为一些世俗的观念,在没遇到爱情的时候,就草草嫁给了不怎么喜欢的男人,婚后,过着枯燥无味没有心动的日子,一辈子困在婚姻的坟墓里!她们还不如我呢!”她扬声道。
“爱我所爱,不是傻,是幸福,起码对得起自己!”她乐观地说道,也是一点感悟。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杜墨言侧过头,借着清凉的月光,他看到了林晓双眸中闪烁着的如星子般的亮光,那光芒感染了他。
有那么一瞬,他很羡慕她,可以活得如此潇洒!
“看我干吗?”她侧过脸,大声问,他立即别开脸,“没什么!”
林晓伸出拳头,捶向他的心口,“你这里的锁,已经上锈了,可惜啊,我没钥匙,永远也打不开它了!”
杜墨言愣了下,明白了她的意思,“林晓,就算你有办法打开了它,也会后悔的,因为,这扇门里,是一座坟。”
他说完,站了起来。
落下她坐在那,思考他话里的意思。
他的心里,是一座坟,坟里,埋葬着妻儿……
——
那年,杜寒十岁,一直在等妈妈回来的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他的妈妈,爸爸的妻子,韩遇汐,已经去世二十年了,而他才十岁?聪明的孩子很快明白,自己的妈妈根本不是叫韩遇汐。
那晚,十岁大的男孩,一直等爸爸等到深夜十二点。
他像个大人模样,双臂环胸,坐在客厅沙发,见爸爸进门,他站起,面对拎着公文包进来的老男人,认真地问:“我妈妈到底是谁?”
杜墨言愣了,复杂地看着才十岁大的儿子,看着儿子帅气的脸上,染着一丝老成,他忽然明白,儿子懂事了。
他点头,将公文包给儿子,让他帮他放下,自个儿脱掉了外套,露出深灰色的缎面背心,绅士地解开袖扣,示意儿子坐在沙发上。
父子俩,平等地面对面坐着。
“杜寒,你妈妈,就是你晓晓阿姨。”终于,他得以在儿子面前,告诉他这个事实了,一直想告诉他,一直在等他懂事。
十岁大的孩子,帅气的俊脸已经脱去了儿童的稚嫩、圆润,有了明显的轮廓,立体的五官,一脸的不解。
晓晓阿姨居然是他的亲生妈妈!
从他记事起,就知道林晓和爸爸是知己一样的好朋友,他经常跟林晓出去玩,甚至是出国旅游,因为爸爸没时间。却从来不知道,她是他的妈妈。
“你一直认为的妈妈,叫韩遇汐,是老爸的妻子,过世二十年了。你,是我和你妈妈,一时糊涂,生下的,这个,你能明白么?”杜墨言耐心地给儿子解释。
“你为什么没有娶她?!”杜寒激动地站起,大声质问。
杜墨言抬起下颌,仰着脸,看着已经长大懂事的儿子,“杜寒,老爸不爱她,老爸爱的,永远是过世的妻子。”
他说着,垂下眼眸。
十岁大的孩子,哪会理解?!
他只知道,自己是同学眼中没妈妈的孩子!而他其实有妈妈!他的妈妈那么年轻、美丽!
“不公平!不公平!”杜寒歇斯底里地吼,双眼涨红,朝着门口跑。
“杜寒!”他大声喝,追了出去,正要翻大门跑出去的杜寒,被他牢牢抓住,硬生生地拉了下来!
他所谓的不公平,指的是,杜墨言对林晓的不公平,对他这个儿子的不公平!
他明明有妈妈,却让他变成了私生子,他的妈妈,一直没名没分。
——
三十多岁的女人,成功、成熟、优雅。
她是商界年轻有为的女企业家,是时尚圈举足轻重的人物,风光的同时,有关她的传闻也不断。
采访中,一名记者当着直播镜头的面,对林晓提出了别的记者避讳不敢提的问题。
“林女士,您和华仁的大外科主任杜医生,是情侣关系吗?听说你们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
面对记者提出的尖锐问题,打扮优雅时尚的林晓,莞尔一笑,她坐在椅子里,左手搭在膝盖上,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光彩夺目。
“我跟杜医生,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是知己。他的儿子,也当然就是我的儿子!”她大方地回答,这个答案模棱两可,意思好像是,杜墨言的儿子不是她的,但是,与是她的没什么差别。
记者没好再追问下去。
——
他们母子终于相认了,林晓没有哭,反而是儿子,趴在她怀里,抱着她,嚎啕大哭了很久。
杜墨言找来的时候,林晓已经安抚好了儿子。
小家伙还愤愤然地看着爸爸,“我要你娶我妈妈!”
他的话,教两个大人诧异,尤其林晓。
“寒寒!胡说什么?!我不想嫁给你爸爸!”林晓大声喝,她看了眼杜墨言,他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虽然,现在手术安排少了,但,做医生一天,他就得操心一天!
“胡说的人是你!你最想嫁给他了!”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林晓爱老爸了。
“那是以前!现在不想了!小傻瓜!你看你老爸都成老头了!”林晓上前,捧着儿子的俊脸,哄着他道。
杜墨言还是那么平静,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是配不上你!但是,你为什么不找一个年轻的老公?!”小寒寒大声问。
这孩子,怎么什么都懂?
“你妈妈身价百亿,有谁能娶得起?小傻瓜!别闹了!不许对你爸爸不尊敬,不然我揍你!”儿子和他之间,她的心还是偏向他的,这个仍然可以牵动着她心的老男人。
杜寒很不服气地看了老爸一眼。
“林晓,你和寒寒先玩,我医院还有事儿!”杜墨言终于开口,对她平静道。
“你忙去吧!我一会儿带儿子出去逛逛!”林晓爽快道。
杜墨言走了。
母子俩其实并不陌生,以前经常在一起玩,现在知道林晓是自己妈妈后,寒寒只会跟她更亲。
“你为什么要喜欢老爸那么老的男人?!”母子俩一起吃着西餐,小寒寒为妈妈打抱不平。
“又说你爸老!臭小子!不许你挤兑你老爸!”她板着脸道。
“林晓——不,妈妈,我气老爸没有娶你做妻子!我是心疼你!”小寒寒红着眼眶道。
这小暖男!
“杜寒,你爸爸是一个大好人,重情重义的好人!不是他对不起妈妈,是妈妈心甘情愿爱他的,他心里啊,一直爱着他过世的妻子,这叫重情,知道吗?他没有错,没有欺骗过我,他只是不爱我,他没有义务爱我。你呢,是妈妈背着他,偷偷生下来的,不是他要我生的。寒寒,你要是怪,就怪妈妈,是妈妈不好!”
她说着,倾身上前,抚摸了下儿子的脸。
她的爱情,连累了儿子,没能让他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成长。自私的人是她,不是杜墨言。
——
“生气了?”走山前,微微为他整理了下衣领,她笑着问。
“生什么气?”沉稳的老男人,挑着眉问。
“我在儿子面前说你老的啊!”她笑着道,“其实,你在我眼里一点都不老!很有味道的老男人!”
“我才没生气!”他斩钉截铁地反驳,“还以为你终于想开了!”转而,取笑她道。
他还以为,林晓终于想开了,意识到他已经是个糟老头了,而最近也有传闻说她与某年轻企业家亲密互动,他以为,她终于肯放弃了,要重新开始了。
他老了,她正当年。
一切的感情,抵不过岁月。
“什么想开了?!”她娇嗔道,仍然在他面前孩子气地撅着嘴,“在儿子面前故意那么说的,小家伙年纪小,不懂事儿,怪你呢,我给他解释一下午!”
“他该怪我!”他沉声道。
“怪你什么呀?当年可是我趁人之危,趁你酒后,占你便宜的!他要怪也怪我啊!”林晓反驳他道,她一脸的坦然。
笑着看着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那是他们这辈子,唯一一次的亲密,还是她趁人之危!
“杜墨言!你是不是一直怪我那晚趁人之危?”她突然很认真地问,问这种问题,感觉很尴尬,“怪我也没用!反正就是发生了!”
说完,立即转身。
他迈开步子上前,捉住了她的手臂,“林晓!我早就不怪你了!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提它干什么!”
林晓垂着头,背对着他,心里翻搅着,“我得去公司了!”
“晓晓,别坚持了!”他忍着那股锥心的痛,劝她道,紧紧咬牙。
“你怎么又说这个?!”她甩开他的手臂,转身,红着眼瞪着他。
“我就爱你!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非要叫我嫁人!”她气得快哭了地吼道。
杜墨言满眼无奈地看着她,满心的话,却忍着没有说出来,只是伸手,那只修长的大手,颤抖地抚上她的脸颊,手指逝去她脸颊上的一颗滚烫泪滴。
林晓的眼泪却落得更凶了,她再也忍不住地扑进了那堵胸膛里,不管什么礼节、克制了,将他紧抱住。
“你还是那么小气!”她幽怨道,深深地吸气,吮着他身上的味道。
他苦笑,闭上双眼时,两行清泪沿着他的脸颊流下,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背,拍了拍。
话到嘴边,仍然咽了回去,他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她看不见,也不知道,更看不见他为她落下的眼泪。
如果她看见,一定会问:为什么?
而他,永远给不了那呼之欲出的答案……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