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的夜里。
京口。
一艘船靠岸。
有两人风尘仆仆下船。
正是步骘和陆绩。
来不及休息,又骑上马,快马加鞭赶回城中。
此刻已是深夜。
城门落锁,吊桥升起。
步骘对城头喊道:“楼上是哪位将军值守?城外有步骘、陆绩,今出使襄阳归来,有要紧之事禀报主公。”
城头火把亮起。
喊话很快得到回复。
“某是丁奉,今夜值守,这便开城门放二位进城。”
少顷。
吊桥放下。
城门缓缓打开。
步骘、陆绩骑马入城。
一位身高八尺,身披札甲,络腮胡大汉迎了上来,正是丁奉。
丁奉抱拳说道:“二位回来的正是时候,侯府有喜宴,此刻赶去侯府,还能讨一杯喜酒喝。”
陆绩脸色霎时一沉。
江东赔款就差割地了,主公还在后方办喜宴歌舞升平。
无力感油然而生。
“山冢崒崩深谷为陵,国主犹自歌舞升平,我江东迟早……”
“公纪!”
步骘厉声喝止陆绩。
丁奉没听明白陆绩的话,也不明白步骘为何突然那么大声。
陆绩拢着手扭过头去。
“有何喜事?”步骘按捺住心中不忿,压抑着声音询问详情。
丁奉咧嘴一笑,“确实是喜事,夫人昨夜诞下一位公子,主公后继有人,因此大摆宴席庆祝。”
“这……”
步骘心情更加复杂。
主公后继有人本该是喜事,可想到要送出质子,也不是那么喜了。
“唉~”
步骘叹了口气,“罢了,不打扰主公庆祝,我们明日再求见。”
“不必!”
陆绩倔脾气上来,“多耽误一刻,便多一刻风险,至此喜庆之日,更该当头棒喝警醒主公。”
“可是……”
“没有可是,子山回家休息,我一个人去面见主公。”
“你准备如何说?”
“君臣奏对,唯有直谏。”
最后留下八个字,陆绩直奔侯府而去。
步骘脸色一阵变幻。
心知陆绩不想牵连他,才准备独自面对主公。
越是如此,他越不安。
说到底,陆绩才二十出头,正是热血方刚之时,在襄阳忍气吞声,回来却听到主公大办喜宴。
哪个小伙子受得了?
“对了。”
丁奉好像想起什么,“恭喜子山先生,听说主公要纳步氏女为妾。”
闻言,步骘怒目圆睁。
算算年纪,步家适龄待嫁的女子,只有他的一位族妹。
若族妹成为主公之妾,他就成了外戚,朝堂话语权更重。
问题是不合时宜。
我在外低头做小谈判,你在家琢磨拱我的族妹,这叫什么事?
那叫一个膈应。
“公纪等我!”
步骘小跑着去追陆绩。
……
一刻钟后。
陆绩一路疾行。
吴侯府近在眼前。
一进门便听到鼓乐之声。
陆绩压抑着怒火,不等殿外的武士通报,闯进大殿中。
而后举目四顾。
迅速锁定台阶上身影。
孙权正举杯与群臣对饮,见陆绩突然闯进来,哈哈一笑:
“公纪回来了,快请坐。”
“不敢,”陆绩铁青着脸,“谈判已经有结果,请容臣先汇报。”
孙权笑着摆摆手,“今日庆贺吾儿孙登出世,明日再谈不迟。”
取名“登”,往哪登?
要登临九五?
陆绩只感觉荒谬,直言不讳:“军国大事,岂能因小儿……”
“公纪!”
步骘追了上来。
先打断陆绩的话,又向孙权拱手行礼,“主公,公纪的意思,是情况紧急,不能因喜事而耽搁。”
“嘭~”
酒樽被灌在案桌上。
酒水溅出打湿孙权衣袖。
孙权笑容不复,取而代之的是怒意,当他没听到“小儿”两字?
鼓乐渐渐止住。
江东群臣停止交杯。
无视周围异样的目光,陆绩大声说出谈判结果:
“秦子御条件有三。
签订以刘玄德为主的盟约,以赎买方式拿回丢失土地。
最后一条,驻兵五千于柴桑,组建统一战线防御曹操。”
大殿鸦雀无声。
都在消化这三个条件。
如此屈辱的条件,简直是……貌似也不是不能接受!
江东群臣互相对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首先是签盟约。
如今荆州整体实力不输江东,还有秦子御在,盟约以刘玄德为主,出了事有他们顶着,岂不美哉?
至于赔钱的事,钱是孙权要赔的,江东世家没有任何损失。
驻兵柴桑有点丢脸。
可脸是孙权丢的,和他们世家有何关系?
“欺人太甚!”
突然有人拍案而起。
竟是张昭。
张昭面上难掩悲愤之色,“从来只有江东开疆拓土,何曾有过割地赔款之日,秦子御真不当人子!”
“子布之心我懂,”虞翻苦笑着摇了摇头,“奈何江东主力在合肥,无力与刘备交战,请以大局为重。”
“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先容他们嚣张片刻。”
不断有人搭腔。
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一和间,定下同意三个条件的基调。
张昭也酝酿好情绪。
低头垂泪不止,哽咽:“主公受此奇耻大辱,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其他人也挤出眼泪。
一时哭声满殿。
陆绩身处其中,只感觉恶心。
“值此危难之际,尔等不能为君分忧,至少该行忠君之事。
诸葛亮掌管一州政事,尚且能不畏风雪亲自巡视灾情,敢问诸位,江东有灾情否?山越安稳否?
不办实事,只图享乐。
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毫不留情的话语,揭开张昭等人遮羞布。
“够了!”
孙权一声怒喝。
“今日宴会,一是庆祝登儿出世,二是昨日捷报传来,陆逊攻克南山,江东上下为之振奋。
开此宴会一扫往日阴霾。
相较之下,汝出使襄阳,却带回三个屈辱条件,还敢在此狺狺狂吠!”
满是怒火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主公息怒。”
步骘连忙跪下请罪。
又拉拉陆绩衣袖,催促他赶紧请罪。
陆绩甩开步骘的手。
倔强地高昂头颅,大笑:“若江东强盛如往昔,又何必和谈?我陆公纪仗言直谏,何错有之?”
面对面自称姓与字,尤其还是君臣之间,可以说极为嚣张。
一连两句质问。
问得孙权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