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烧了三天三夜。
灰烬燃起的滚滚黑烟,远在十几里外都能看到。
所幸两道火圈,最终相互吸引完成汇合,并未向外扩张。
山林之外几无损伤。
此刻,一队残兵败将,正在官道上缓慢行军。
队伍中笼罩着一层暮气。
士兵或是轻声啜泣,或是嘟囔着“死”、“鬼”之类的话语。
中间的一驾马车上。
四周拉起黑帘,防止寒风侵入。
这时,帘子掀开一角。
额间缠着额带,脸色蜡黄的曹操探头唤道:“公达,公达。”
“臣在。”
荀攸连忙小跑过来。
“情况如何?”曹操问道。
荀攸没有迟疑,将现状道来:
“主公晕倒后,陆续有虎豹骑、虎卫军逃出火场,经统计,虎豹骑折损过半,虎卫军存者两百。
二十万人,仅存不足三万。”
曹操听完脑袋针刺一般。
捂着头咬牙道:“李典呢?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荀攸摇了摇头,“逃出来的虎豹骑,带出李典将军的遗言。”
“遗言”二字,宣判李典已死。
曹操嘴巴张张合合,抽动半晌轻声询问:“他……有何遗言?”
荀攸抚须长叹:“李典将军死前仰天大笑,为主公赴汤蹈火,虽死而无憾矣。”
曹操“哦”了一声。
没有大哭表示悲伤,没有大笑表示赞赏,只是静静望着后方。
不知何时,眼眶湿润。
“请主公节哀。”荀攸低声安慰。
说着扫了眼军队。
看似安慰,实则提醒曹操,现在还不是感伤的时候。
曹操神色一阵变幻后,忽然大笑:
“孤曾被徐荣打得丢盔弃甲,也曾被吕布夺兖州,险些无家可归,一场大败而已,不足为道。
如今我军主力还在北方,边关亦有精兵强将,只需休养几年,孤便能重振声势,再度挥兵南下。”
轻快的笑声传得很远。
受到笑声感染,沉闷气氛稍稍缓解。
荀攸抚须淡笑,“应当尽快返回陆口,陆口尚有精兵两万,守住陆口,再集结荆州之兵,反攻江东未尝不能反败为胜。”
曹军几乎全军覆没,但敌方同样损失惨重。
如此,胜负犹未可知。
“依计行事……嘶~”
曹操欣然应允,说到一半头痛欲裂,只能回到车中休息。
并将军队交与荀攸指挥。
残军向陆口进发。
以防万一,荀攸派出张辽,领五千人先去陆口。
若军中哗变,即刻镇压。
翌日。
陆口港水寨。
张辽领先锋部队赶到。
部队在寨外停下。
水寨大门紧闭,墙上不见值守的士卒,静得有些可怕。
见此,张辽心生警惕。
派人上前喊话。
“荡寇将军在此,快开门!”
喊话结束,没有得到回应。
“荡寇将军在此……”
又重复几次喊话。
喊话如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一丝回馈。
“全军准备。”
张辽举起右手,准备下令进攻。
“将军且慢。”
这时,一个黑面短髯,身材瘦高的文士走上墙头。
面带灿烂笑容拱手,“在下见过张辽将军,有礼。”
嘴上说着有礼,却是腰都没弯一下。
此情此景,张辽确信心中猜测。
随即阴沉着脸喝问:“庞先生,主公待你不薄,何故背叛?”
墙上之人正是庞统。
庞统呵呵一笑,昂首道:“曹操非吾主,吾非曹操臣,何来背叛一说?
再者,在下入曹营,只为与秦子御一较长短,与曹操何关?”
一连两句反问,嘲讽瞬间拉满。
“庞统,你该死!”
张辽眼中燃起怒火,扬起大刀指着水寨。
却没有下令进攻。
仅凭庞统不可能拿下水寨,肯定有外人帮助。
贸然进攻实为不智。
“啧啧~倒是不笨。”
庞统咂咂嘴,一指旁边,“汝看此为何人?”
“咳咳……”
只听一阵咳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位白袍银甲,丰神俊逸的男子被手下搀扶着上墙。
看到此人,张辽苦涩一笑。
竟然是周瑜。
“咳咳……”
风一吹,周瑜捂嘴轻咳。
惨白的脸上带着笑意,“将军既然到此,想必子御大获全胜。
此刻起,这座水寨由我周公瑾坐镇,请将军绕道吧。”
话音未落,墙头站起大量弓箭手。
弓箭手张弓搭箭。
瞬息箭如雨下。
曹军躲闪不及纷纷倒下。
张辽手持大刀,荡开飞来的箭矢,下令全军撤退。
半个时辰后。
回到后方与曹操会合。
“主公,庞统反叛,引来周瑜占住陆口,末将未能夺回陆口,请主公责罚。”张辽单膝跪地请罪。
并将庞统的话据实已报。
一石激起千层浪。
荀攸、程昱两位谋士,互相对视一眼,有羞愧、有恼火。
他们作为谋士,奸细一直潜藏在身边,却未能察觉。
堪称奇耻大辱!
更是难以原谅之罪过。
荀攸当即跪地请罪,“敌军能洞悉我军计划,定是庞统泄露,方有南昌城外一把火,臣有罪。”
说到这,偷偷瞄了眼自家主公的脸色,顺势解释道:
“是故,此战非主公之过,奈何敌人在内部,主公乃爱才、惜才之人,才会受庞统蒙骗。”
说话时刻意抬高音量。
让更多人听到。
一传十,十传百。
士兵获知“真相”,垂垂死气顷刻变成熊熊怒气。
士气迅速回升。
“臣也有罪,请主公责罚。”
程昱适时跪下。
曹操沉吟不语,回味着荀攸的解释,又想到投身火海的少年。
眼中痛惜之色一闪而过。
下一刻。
心中突然释怀了。
“庞统奸诈,秦子御智计无双,方有此大败,万千罪过皆在孤一人,二位何罪之有?请起。”
曹操抬手虚扶。
待两人起身,轻敲胀痛的脑袋,作出安排:“张鲁、刘璋不足为惧。
荆州让给刘备又何妨?
回北方,先解决韩遂和马腾。”
语气忽的一转,淡淡道:“马超也闹够了。”
语气之轻松,仿佛隔壁家小孩来家里闹,只手便可镇压。
荀攸沉吟片刻,皱眉道:“主公不要荆州了?”
“不要,”曹操十分干脆,“愿赌服输,秦子御以身入局,孤不是输不起之人,何况荆州也守不住。
不如让刘璋、张鲁入荆州,陪刘备、孙权慢慢玩。
我军休养生息即可。”
“主公高见。”荀攸拱手赞叹。
程昱附和:“高见。”
有了决定后,曹操下令大军改道渡江回北方。
一边派人传令曹仁、夏侯渊,放弃荆州,向北回宛城。
几日后。
曹仁、夏侯渊收到命令。
默契隐瞒战败消息,合兵一处后向北撤退。
途径樊城。
张鲁的部下阻拦。
曹仁、夏侯渊憋了一肚子火。
打不过秦子御,还打不过你张鲁?
你哪来的勇气敢动手?
于是二人挥兵猛攻,一战全歼敌军扬长而去。
狠狠出了口恶气。
两个字——舒坦!
然而,二人撤出荆州,意味着荆州已成无主之地。
一场风暴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