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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浓妆艳抹一番,算得上有五六分颜色。

再加体型窈窕,腰若细柳,隔上三五丈看与不夜坊的姑娘难分高下。

只可惜泪水冲开的脂粉下皮肤干黄,深深浅浅纹路一道又一道。

她习惯了浓妆后镜中的自己,全然不记得自己素净脸长相如何。

因此颇为自信地仰头深情凝望沉舟。

“……窝挺布冻泥闷熟呃舍么。”

沉舟嘴里冒出奇怪的口音。

他指了指兰十七。

“瓮踏。”

随后不管一脸震惊的大叔与兰十七,双手抱胸,打定主意置身事外。

老板娘咂摸了半天,弄懂了他的意思,调头去抱兰十七的腿。

兰十七躲在大叔背后左闪右避,她始终无法得手。

老板娘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作罢。

“公子你给评评理……”

她把刚刚跟沉舟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夫人希望在下评价你的长相,还是断一断退包子合理不合理?”

兰十七把事掰回起初的争端。

“啊,对。”

老板娘意识到自己力气用错了方向。

“公子先评评退包子的事吧。”

她站起身,掸干净衣裙上的尘土,走到那群吵着退货的客人跟前。

“先头是这位客人,在奴家这里买了十二个包子。出门一圈,又说来退。这包子出了笼屉,哪儿有回炉的道理?经过手的包子奴家卖给谁去?接着就是这群人跟着起哄,也要退钱。”

“经过手的人都能退呢,经过手的包子怎么不行?”

底下人针锋相对,两边又起了一阵谩骂。

兰十七等两边骂声稍减,招手叫他们稍安勿躁。

“我说句公道话。”

他习惯性往前一步,瞧了一眼老板娘,老实缩回了伸出的腿。

“已经出屉的包子再退,确实不公道。这买卖要是能成,人人买完包子啃两口找卖主退回去,以后生意怎么做?”

“她卖包子前也没说自己干过什么。早知道是这么个肮脏的贱人,谁乐意买她的?是她欺人在先。”

退包子的不服。

“奴家怎么过日子,与奴家买的包子何干?开业那么多天,有人吃出病了吗?”

老板娘也不服。

“万一吃出花柳病,你管治吗?”

“呵。你进进出出窑子,得了脏病不去找窑姐儿,倒赖在姑奶奶头上?”

两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又撕扯起来。

“这案子不好断啊。”

大叔捅了捅兰十七。

“于人而言,是。于事而言,倒也不是。”

兰十七吁了口气,扬起手。

“两边僵持不下,无非一方觉得自己买的包子不似所想,嫌它不干净。另一方认为卖出去的食物退回来谁知道脏不脏,绝无可能再卖二家。”

双方盯着老板娘的为人相争不下,无非想证明这包子自始至终不干净。

可包子不是老板娘亲手包的,退包子人的道理实则没有道理。

只不过知道了她的为人,买包子回去的人总有种花钱养了奸夫淫妇的憋屈感,这几个包子勉强拿回去也是一口不会动了。

“可惜可惜。现世道有不少地方一年吃不上一口米粟,一堆干干净净的包子却因为跟不干净的人扯上关系而变得不能入口了。”

兰十七说话语气不对头,老板娘没来得及还嘴,只见他撇下她不管,转向背后人来人往的大街。

“不花钱的包子,有没有人不在意它名声不好,乐意吃啊?”

“我!”

“给我,给我。”

“不花钱的包子谁不要?”

五六个人第一时间挤过来。

“兄台能否借小弟几文钱,买下那些包子?”

他扭头问沉舟。

沉舟没回答,朝他看了一会儿。

“小弟一定不日奉还。”

兰十七向他抱拳。

周围人齐刷刷看着自己,沉舟不得已摸出一两碎银。

兰十七接过银子,把它递给了吵着退包子的几人。

“包子归我,银子归你们。此事到此了结。”

闹事的人得了银子,没理由继续闹下去,瞪了老板娘一眼,把装包子的纸包交给兰十七。

兰十七转首把包子分给应声而来那几个穿着破旧的人。

老板娘见麻烦事儿摆平了,用绢帕擦了擦眼角,喜笑颜开地走到兰十七跟前,娇声娇气地向他道谢。

“今日多谢大爷。以后吃包子……”

“以后买包子记清楚今天的事。见到不知情的兄弟买包子也多多提点,省得再出今天的乱子。”

兰十七不搭理她,大声朝四周嚷嚷。

“好嘞。包在我们身上。”

没他这声吆喝,围观的人也少不得闲言碎语。

有了他这声嘱托,街坊四邻更跟得了令一样,兴致昂扬。

老板娘气得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着兰十七。

“你……你难道要跟那群臭男人一样,逼死一位弱女子?”

“诶,这话怪了?”

兰十七摊了摊手掌。

“我并没要他们添油加醋,只是如实讲述夫人的所作所为,免得事后倒账。倘若这些能将人逼死,那也是夫人逼死了自己。与他人何干?难道夫人也觉得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

“奴家、奴家……”

老板娘抚着胸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世间纵容男人横征暴敛千万载,女子效法一二便得这么大罪过。这不是欺负女人吗?”

“你勾引的男人也许是其他女子的丈夫,你偷取的官银也许用来赈济其他贫苦女子。你知道的男人欺凌弱小,践踏女子,你便学他们伤害他人,证明自己跟男人一样?”

“那是你的猜想,怎知有这些人存在?我过自己的快乐日子,无碍他人。”

老板娘争辩。

“那么你又查过是否存在这些人吗?视而不见就不存在。不光男人可以如此,女人也可以。不顾他人死活的‘无碍他人’,怎算得上真正无碍?”

兰十七嗤笑一声。

“我所知的女子,柔而不弱,或仕事于冬官府,或斡旋于宫闱间,或落草于山林野。只是这些人不入夫人法眼,你所见的皆是能为你害人行径开释的理由。”

他挥了下衣袖,似是为扇去那股包子味儿。

“守护弱者之人方称得上强者,禽兽才以伤害他人为乐。佛曰六道善恶,皆在人心一念。夫人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早非人间了。人不仅可以立地成佛,也可以立地成为畜鬼,何待轮回?”

他拂袖离去,不再听老板娘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