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与国的战争始于凡人诞生后。没有凡人前,没有‘国’。但神明间的战斗,自天地初分即有,非凡人现世后的新鲜玩意儿。”
存在异见,便有争端。
神明不外如是。
“神明之间没有利益纠葛,何以像凡人一样杀得你死我活?”
尾济不解。
往地脉中植入神只意味了永生囚禁。
那是比枭首、车裂更为残酷的惩罚。
被植入地脉的神只非生非死,长存于黑暗中,饱受地火灼烧,得不到自由。
非抱有强烈的恨意,怎能想出这种点子?
“谁说没有?以新代旧,乃是天道。”
樗里摇了摇扇子。
尾济沉思了一会儿。
“你是说……父子之争?”
“然也。”
新神诞生意味了旧神走向衰亡。
没有凡人四处传播神迹以前,神明间便持续着新旧交替之战。
华英国鲜少有此类说法,西境仍流传着新神战胜旧神的传说。
“啊……难不成女神被视作不祥之兆,是因为……”
尾济恍然大悟。
女神能孕育新神,而新神终将战胜旧神。
“没错。太古神明曾一度猎杀、放逐女神。在神明建立国度之前,早有把神只植入地脉的习俗。当时填埋的,多是被俘的女神。”
樗里语出惊人,道出血腥的历史。
“这太荒唐了。哪怕没有女神,神明也会走向衰老。”
尽管历时漫长,但是神明会老,会死,与凡人一样。
“女神加快了神明更迭的速度。”
樗里用扇柄顶住下颚,反问尾济。
“你在西国流浪了一两百年,那边的历史神话也听过不少了吧?难道不知阿萨赛、拓食,以及更西的地区,古时有以美少年祭祀女神的传统?”
尾济困惑地点了点头。
“一些被放逐的女神逃往陆西,乃至那里关于女神的传说更多更真实。”
樗里喝了口茶润嗓。
“跟那些习俗描绘的情况非常接近,女神相比走向腐朽的旧神,更倾向与新神结合,孕育更新的神明。”
缺乏感情维系的兽欲难以长久,再加上神明间阴阳之气的断裂,意味了山河裂变,加速了旧神的衰弱。
新神诞生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与旧神越来越不同。
神明间的分歧越来越大,最终爆发了几次大战。
优胜劣汰的自然意志,带给旧神灭顶之灾。
可他们不以为那是天道之过,而将一切归罪于承载天意的同类。
“为了减少争端,太古的神猎杀女神,不允许新神诞生。”
那是神话出现以前的神话,凡人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唯有同为神明,记得往事,记得自己的姐妹一夜之间消失。
自此以后,那位神对于女神现世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愚蠢至极。”
尾济做出评价。
“正是如此。”
樗里云心点头。
自那之后,神明的时代由繁荣走向衰败,直至人烟稀少。
“可惜众神清醒时,女神已经所剩无几。”
不管是先天孕化,还是通过神明繁衍,女神本来就较难现世。
更何况经历大规模的屠戮?
“再加之,众神害怕被取代的命运。于是那时候的神明选择创造一种能吸取下沉浊气,又永远无法取代自己的有形之物。”
只有青帝一脉的女神完成了使命。
啊,又是女神。
令人不快。
“其他四方帝也做过类似的尝试?”
无怪乎沉舟欲言又止。
“西王母创造了遍地机关的白虎国,北天玄帝建造了只有死没有生的幽都。那些都是失败的答案。”
世人以讹传讹,将与凡人无关的生物视作凡人一体。
也算是歪打正着,道出了怪物诞生的真正目地。
“凡人的寿命短促,短到不足以习得神明的智慧万一。又能取代女神,完成男神连接大地所需的阴阳循环,真是方便又好用。”
樗里云心话锋一转。
“只可惜愚昧也令他们更易为欲望裹挟,陷入争端。自凡人现世后,世间的战火变多了。”
他们甚至效法神明,利用人祭与巫觋编造的谎言,威吓同类。
“神明不需要亡灵。”
尾济相当不喜擅自妄想出来的邪恶仪式。
樗里叹了口气。
“倒也不奇怪。善与恶不仅是立场不同,更始于天地赋予的心胸与智慧。神明尚且逃不过岁月变化,凡人又怎能置身事外?”
大部分神明不在意人世的变化。
就像凡人不在意秋虫的争斗。
唯有创造出凡人的那一支哀悯人间。
“最终龙神现身红尘……”
樗里云心垂下了眼帘。
太祖决心一统天下时,绝未料想到他先祖所创造的凡人超乎了他的想象。
同样继承了天地意志,也许凡人降生的那一刻起,与神就是并立的。
他们从未真正高明过凡人。
“他输了。”
樗里云心吐出这几个字时,声音微颤,自己也有点意外。
好像一场大梦猛然醒来。
“他竟然输了……”
*
钢刀一闪,伊萨的长刀砍断了水影。
那些影子断成两截,很快合二为一。
怎么斩也斩不断。
他的赤红长鞭对于水做的人偶莫可奈何。
沉舟同样无功而返。
他的速度与力道对水毫无作用。
仿佛这些人偶是特意为了防御他们制造的。
“我不相信那个人不认识我们。”
伊萨倒退到沉舟背后。
院子里站了十数个人偶。
唯有他们往里踏进时,人偶才主动攻击他们。
“现在不好说,有太多可能。”
沉舟与伊萨来此查探青年下落,尾济没有询问一句。
樗里云心自始至终不管他们的作为,更没有过问光球被谁夺走。
这两人刻意回避,是沉舟猜疑蒙脸青年身份的重要原因。
可说到底,这是些捕风捉影的间接证据。
青年不便活动右手,或是几次不伤他性命,有太多其他解释。
樗里云心与尾济的避而不谈,也许只是单纯认为青年无关紧要。
他的双眼,他的样貌,他周身流淌的气息……可以说明他与少女不是同一人的证据一样很多。
“左思右想能有什么结果?不如找机会试探。”
伊萨贴上沉舟的后背。
“你有什么办法?”
水形极易融入风景,难以看清。
不好防,也不好攻。
假如青年非他们所猜之人,一旦陷入包围,他们就身陷险境了。
“华英国有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伊萨说罢,横刀冲向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