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公子出了药铺,东逛逛,西逛逛,转了三四个弯。
琥珂城里有好些地方无人居住,是造了一半的荒巷子。
他越走越偏僻,直至一处见不到人的小巷。
“出来吧。跟我一路,不累吗?”
虢公子在巷子口站住,向身后招呼。
“我以为旧皇族与平民无异,原来有些本事。”
一位青年抱着长刀从巷子内走了出来。
他两眉浓重,一双罕见的鹿眼解了双眉的煞气,使人看上去亲切不少。
虢公子没有正式与他打过照面,然而知道他是谁。
“在下几时得罪了郎将军?无缘无故为何死盯在下?”
“无缘无故?不是吧?”
来人用手指了指他手上的药包。
“公子府上半个月没人来药房抓药,往日为你办差的人呢?”
虢公子深吸一口气,背起手。
“在下府上有谁没谁,与郎将军何干?兄台放着不夜坊的命案不管,管虢府的闲事作甚?”
“闲事?”
鹿眼青年哼笑一声。
“半个月前最后出现的怪物,长得有些像公子家小厮啊。”
“那几个小鬼上月嫌工钱太少,闹了一通后齐齐收拾包袱回家了。怪物与他们像与不像,跟本公子有何相干?当人东家得管人一辈子吗?让开。”
虢公子一甩袖子,从他身旁走过。
“公子掉了重要的东西。”
青年两指夹起虢公子掉在茶馆的那枚纸。
纸上画着一名凶犯的肖像——盘踞此地的斩家销声匿迹后,玉碗山附近的贼匪多了不少。邑宰不得不张贴悬赏告示,捉拿几个穷凶极恶的大盗。
“太平年代也有不太平的地方,公子出门得小心点儿。”
虢公子接过那张纸时,青年暧昧一笑。
“多谢兄台提醒。”
虢公子没好气地拿回失物。
对方亮了相,继续在街上瞎逛纯属多此一举。
虢公子径直回了家。
夜深,虢府的灯逐一灭去。
虢氏老夫人的房间变暗后,整座虢府归于寂静。
待街上除了更夫,再无其他行人时,虢府后院翻出一条人影。
这人四下张望,确定没人跟踪后,一路行至城南,登上一段无人看守的城墙,翻出了琥珂城。
出城后他一头扎进城外密林,骑上拴在树丛里的一匹马,策马往天波池方向跑。
天波池一侧是内里互通的洞穴。
黑影来到崖下,拴好马后,小碎步跑向最近的一处山洞。
他往洞里扔了颗石子,随后掏出火折子,引火在洞口晃了三下。
洞里不大会儿传出“淅淅索索”的声响。
一位蓬头垢面的男人,鬼鬼祟祟由洞口钻出,与同样鬼鬼祟祟的黑影打了招呼。
黑影不敢用火照亮,借月光与这人说话。
“这几个人,你有无办法拿下?”
黑影由胸口摸出那叠通缉令,递给脏男人。
脏男人不接纸,只盯着他的手。
黑影不得已,解开背后的包袱,拿出两包馒头,与一只油纸包好的烧鸡。
“酒呢?”
邋里邋遢的男子咂吧了下嘴,并不满足。
“这些天有人盯梢。我出来得仓促,来不及拿。”
黑影不耐烦地回答。
男子顿时生气了,指了指划出口子的衣服。
“我堂堂镖局少主,躲在山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替你干些腌臜事。怎么,讨口酒都不成?”
黑影退后半步,不服气地与他说道起来。
“你自负问心无愧,就去官府投案,说清楚与你一同押镖的人如何死的。别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你家的饭比牢饭好吃吗?”
男子一怒,把馒头扔到脚边。
“老子拢共杀了三个人,却因为你,脏了多少次手?”
“这几个人素行不良。你杀了他们是替天行道,报至官府,不仅无罪,而且有功。”
黑影把悬赏令甩在他胸口。
“那你府上几个小厮怎么说?你是为替天行道?”
男子赌起了气,嗓门跟着变大。
黑影抚了抚他的胸口,示意他消气,盘腿坐到地上。
“我那是无计可施,实在没办法。你早一步帮我抓到人,也不至于要他们的命。你以为我不心疼吗?”
男子见他让了步,也软下身段,接过纸,一张张翻看。
趁他看悬赏令时,黑影朝山洞望了一眼。
“之前那批人怎样?”
男子诧异地白了他一眼。
“你怎改了性?难不成大晚上拉他们走?”
“过了近半个月,我怕赶不及。”
黑影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眺望上空格外清宁的天波池。
“郎千禄的人今天找过我麻烦,断想不到我当夜行动。赶日不如撞日,也恰好今晚天波镜散去。”
说罢,他由怀里掏出一枚哨子,朝洞里吹了下。
哨子没发出任何声响,可山洞传出了动静。
约莫小半盏茶的工夫,几个面色青紫,长相凶恶的壮汉耷拉着脑袋走了出来。
经过两人身侧时,乞丐模样的男子忙不迭捂住鼻子。
“过两日烧盆热水,给爷好好洗洗,再让爷去不夜坊快活快活。这些天过的算是什么日子。”
几名壮汉脖子里缠着纸符,由他背后经过,没瞧见他的动作似的,木愣愣在洞口排成一列。
黑影再度望了一眼四周,嘴里叼着哨子,领那群壮汉往天波池断崖方向走去。
男子低头,借昏暗的月光翻阅纸上内容,跟在他们身后。
一行人走到了崖顶。
这是当初不夜坊姑娘遭人劫持的地方。
黑影走到劫持秀娘的假贼被劈死的位置,朝天空挥了挥手。
明月下有几片云朵,其中一片格外厚重,随着风往他们方向缓缓飘来。
那片云飘了一半,自发暗的云身飞出几条亮晃晃的钢索。
“咣”、“咣”几声,钢索一头的铁爪深深插入断崖,在断崖与云朵间形成一道索桥。
邋遢男子嘘了一声。
“每每看见这玩意儿都觉得不可思议。你召这些怪物袭击路人做什么?直接送他们上去不好?”
“不将人吓走,怎知会不会有人撞见?叫人发现就完了。”
黑影嫌他烦,勉强耐下性子与他解释。
他们说话时,那几名一脸丧气的壮汉,一个接一个步上了云间索桥。
断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天波池。
从云间落下的钢索摇摇晃晃,时不时随风摇摆。
这哪儿是活人敢走的路?
这是黄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