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丹华喝了一口陶碗里的酒,立刻吐了出去。
这个鬼地方既无女人,也无好酒,咬口饼能嚼出半嘴沙子,连酒都又酸又臭。
他遵照誓约来到这里,该死的雅克达人得寸进尺,居然要求他牵制龙溪军。
“将军没有如约交出图纸,华英国人诡计多端,我等怎能知道是否有诈?”
接待他的使节,阴阳怪气地用半生不熟的官话传达雅克达王的旨意。
“华英国国主如我们计算,赶赴彤关御驾亲征。雅克达王一旦诱其进入联军包围,不难将之活捉。我方奉上皇帝的人头,难道不够表达诚意?一千人……你竟然希望我用千人守住一个城镇?”
景丹华用雅克达语流利地回答他。
使节不紧不慢地捋了捋山羊胡。
“按将军自诩的威力,千人守城绰绰有余。将军一旦履约,我王便依约给予将军应有的赏赐。”
“华英国国主乃涂氏之后,千人哪里守得住?”
景丹华一捶石柱,房顶抖下一阵灰。
使节抬眼瞧了瞧摇摇欲坠的屋顶。
“将军小题大做了。边陲小镇哪里值得华英国国君亲临?龙溪军顶多派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征讨。”
景丹华咧嘴笑了下。
“国使莫把人当傻子。我若在此地与龙溪军对峙,彤关必察觉异状,调出更多人马驰援。届时你们便能趁虚而入击破彤关。是不是?”
他们所在的小城距离彤关不远。
国境连年战火,百姓弃城逃命。
这座城非居险要,又不在粮草运送路线上。
正常来说,彤关守军不会把这里当回事。
有人出奇制胜,以少胜多,则另说了。
承元帝所率龙溪军驻扎地距离彤关不远。
不管是为了陛下安全,或是担忧战事变化,都不可能在吃了败仗后对这座小城视而不见。
“国使命驻兵搭建数万人所需的营房,是为了迷惑华英国的斥候吧?”
龙溪军一旦错估了城中兵卒人数,一定不敢掉以轻心。
届时真正的雅克达大军可以从另一方向攻其不备。
这座小城位处沙漠一隅,四面地势平坦,大军压境,围歼他们不难。
雅克达王显然不关心此地驻军的死活。
“声东击西,虚张声势,你们以为华英国人看不穿?”
景丹华摸上了佩剑。
“不愧人称‘小秦王’,景将军名不虚传。”
使节见他面颊青筋跳动,语气柔和了许多。
“王确实希望将军吸引龙溪军注意力,助我攻破彤关。不过王怎敢把将军当作弃子?”
他抓起一根木枝,在沙地上划了几个圈。
“龙溪军自彤关发兵,只能由东南向攻来。而联军可以由正北,西北,西南数个方向出兵。将军只消拖住龙溪军三日,联军便可截断其退路,将之一举歼灭。”
沙漠里最可怕的不是没有粮草,而是没有水。
哪怕涂氏,也供应不了一支大军所需的水源。
一旦被困在沙漠中心,人数越庞大的军队,越快陷入绝境。
秦王清楚这点,所以从来不带领大队人马深入沙漠。
承元帝不似秦王在龙溪常年领兵。
统帅至今,灵偶的内核未显露出沙漠作战的经验。
他不清楚沙漠的可怕。
这份无知早晚埋下祸根。
景丹华没有放下戒备。
他松开按住剑柄的手,继续瞪着使节,用手指轻轻敲打膝盖。
“沙漠战争的胜负,不单看人数多寡。将军比鄙人更加清楚。”
使节知道他的心动了。
太聪明的人,与太过愚蠢的人,都容易被说动。
蠢人听什么信什么,而聪明人喜欢设想所有可能,继而自己说服自己。
景丹华是有能力的将领。
雅克达王给予他的援助越少,越能突显他卓越的将才。
他能接受苛刻的条件,唯一难的是如何撩起他的野心。
“王的小女儿今年十五岁,正是春情萌动的年纪,一心想嫁顶天立地的英雄。”
使节开始闲话家常。
“将军如想在雅克达站稳脚跟,成为王的乘龙快婿无疑是最稳妥的办法。有一场无可争议的军功,什么不能得到?”
身穿红袍的影子在景丹华脑海里晃了一下。
他不可能回华英国了。
翠环的死没有任何线索——不知哪里乱了风声,坊间越来越多的人猜是王府内贼所为,白白浪费了韦从业这步棋。
靳元光迅速封锁了王府内外,不留给他把军械图移出王府的机会。
桃山郡王夫妇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
郡王府里里外外查抄了个彻底。
靳元光做事仔细,没有因为怀疑一处就放过其他。
为了避开搜查,景丹华不得已烧毁了图纸。
好在他使用其他办法履行了与雅克达王的约定。
承元帝离京,晋王爷浑浑噩噩不管正事,趁此机会,他告假,取道薄州奔赴雅克达。
有翠环之死背书,一旦雅克达人的秘密曝光,他难逃怀疑。
他无法再回晋王府,也不想回去。
作为半个雅克达人,他留在华英国够久了。
潜伏在龙溪军传递军情尚好,调往京城后成了天潢贵胄的护院狗,简直是羞辱。
什么“小秦王”?
他凭什么必须活在其他人的翼下?
在华英国他永远没有机会冲破世家罗网,成为王公贵戚的一员。
但在雅克达,他可以与秦王平起平坐。
雅克达的公主……
雅克达王肥硕的身躯与又圆又黑的脸庞,引起景丹华一阵反胃。
那条站在冰龙上的殷红身影不知怎的又冒了出来。
陆西不乏明艳妖娆的女人,雅克达王的女儿也许是个美人儿。
但那般令他心潮澎湃的身姿,世间没有第二个了。
景丹华有股说不出的失落。
“将军有何愿望?”
使节见他若有所思,开口询问。
“假如我能助雅克达王取得大捷,能否帮我找一个人……”
景丹华正欲谈判,屋子外人声嘈杂起来。
“一群蠢货,嚷嚷什么?”
使节的侍卫瞥见主人责怪的目光,推开门叱骂。
“报告大人,抓到一名奸细!”
一群士兵推着一个衣衫单薄,浑身血污的人上前。
“是个女人。”
景丹华闻声走出房间,士兵们刚好把人推到他脚边。
那人气若游丝,抬不起脸。
景丹华扫了眼她的身形,认出了她是谁。
天遂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