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郑媗决绝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顾时宴恍如大梦初醒,醍醐灌顶一般笑出声来。
他又中计了。
她不去赴约是不想再生事端,万一被有心人传到纪遇深嘴里,生怕说不清,她最怕麻烦了。
而被他堵在学校里,或许是意料之外,又或许在她的计划之中。
虽然有些曝光私事的隐秘羞耻,但大庭广众之下,更能证明她的清白。
顾时宴切齿拊心,眸光逐渐变得凶狠。
她就那么在乎那段婚姻?
难道真的爱上纪遇深了?
一想到这个答案,他就锥心刺骨般地疼痛,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她想跟别的男人双宿双飞,他偏不许!
真以为他还是那个失去记忆后蠢兮兮的顾时宴吗?
阴鸷的目光冷嗖嗖地盯着某个方向,桃花眼中划过一抹算计。
郑媗淡定地离开无数人的视线,直到确认安全后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她确定,顾时宴已经完全恢复记忆了。
这一次会面,见到顾时宴,不仅没有让她松口气,反而愈发提心吊胆。
他已经彻底压不住自己内心的扭曲与偏执了,昔日用来禁锢自己的牢笼摇摇欲坠,伪装温顺的凶兽伺机待发。
郑媗眉心凝上一层厚厚的冰雪,似那万年难化的忧愁。
她得想个法子,解决掉这个麻烦。
于她而言,与顾时宴带来的麻烦相比,那些过往的情分和内心深处的不忍,都不值一提。
她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任何会影响她平静生活的因素,都该被消除。
顾时宴,也不例外。
— —
“米小姐,请坐。”
茶室里,顾时宴漫不经心地抬手,示意踌躇着不敢上前的米欢坐下。
被强迫邀请而来的米欢一头雾水,她虽不情愿,却也不敢得罪顾时宴,只能小心谨慎地问道,“顾先生,有事吗?”
她欲哭无泪,却还得强忍着悲伤和恐惧伺候这活祖宗。
流年不利啊!
怎么就找上她了呢?
她才是平白无故遭这无妄之灾!
顾时宴姿态悠闲,身躯后仰,翘起二郎腿,俨然风流恣意的公子哥,可他眼神却是冷淡的,疏离的。
他也不想浪费时间,“两年前,文学院有个叫陶蜜的学姐,就是在论坛上发表[校花和她的忠犬男友]的那个作者,是你的表姐,没错吧?”
米欢脸色渐渐僵住,“您问这做什么?”
连陶蜜是她表姐都查到了,来者不善!
到底是看她不顺眼,还是看她表姐不顺眼,直说,她们可以改!
顾时宴不甚在意地品了口茶,淡淡道,“和陶蜜说,把那本同人文写完,需要什么素材我可以提供,价格任她开。”
语气虽平淡,却是毋庸置疑。
摆明了让米欢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可她还是不服气,“既然您都查清楚了我们的关系,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
何必多此一举!
弄得她两头不好做人!
顾时宴轻笑一声,毫不遮掩地嘲笑她愚蠢,“有人斡旋,我何必自讨没趣。”
他有旁的计划,时间何必浪费在那里。
米欢气的恨不得泼他一脸,什么优雅矜贵的温润公子,都是狗屁!
“我在忙毕业设计,没空去当说客。”
这句话怕是米欢说过的最硬气的话了,只可惜,在顾时宴冷飘飘的眼神里,偃旗息鼓。
无声的沉默里,她自己都觉得气虚。
什么狗霸总,还真有两把刷子,唬没唬住别人她不知道,她是被吓住了。
顾时宴慢条斯理地掀起薄唇,语气极其凉薄,“只是牵线搭桥,又没谋财害命,我开出的条件,便是你表姐坐在这里,都不会拒绝。”
“那你直接找她去啊!”
米欢小声反驳着,重复先前的话,心里直翻白眼。
不去找正主,拐弯抹角的找她干嘛!
顾时宴冷冷地扫过去,丢下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告诉陶蜜,她想要作品影视化,还是自己当编剧,又或者金钱,我都能提供。”
“顾氏集团新开发的楼盘,计划明年六月竣工,还缺个室内设计师。”
不等米欢做出反应,他起身离开。
深谙掌控人心的他无比清楚,他开出的条件,没有人能拒绝。
除了郑媗,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不对。
顾时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他不该如此丧气,郑媗最后也一定会是他的。
一定!
米欢看着那张烫金的名片,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顾时宴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她跟郑媗不同,郑媗是全能系天才,却一心向着建筑工程师的方向前进,而她没有那么宏大的目标,最擅长与最热爱的就是室内设计。
顾氏集团的室内设计师,那样一个人人挤破了头争抢的职位,她拒绝不了。
不仅是她,估计就连她表姐都会无法抑制地心动。
陶蜜现在勉强算是网文界的大神了,可那又如何,在资本面前还不是卑如蝼蚁,自己呕心沥血的作品惨遭魔改,却无能为力。
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她不可能不心动。
米欢露出一抹苦笑。
难怪这些精明算计的吸血资本家能站在顶峰俯瞰世人,光是这掌控人心一项,寻常人就望尘莫及。
— —
顾时宴一路风驰电掣去了鸿远公司,刚踏进办公区域就吩咐临时助理,“把章晓天叫到我办公室里。”
《许人间》那部电影正在剪辑,后期制作如火如荼,章晓天不可能不在公司监督。
正好有些事要通知他。
章晓天火急火燎地赶来,一看顾时宴那阴沉发黑的脸色就想转身离去,这顾总一段时间不见,怎么变化恁大呢?
不过,他还是生生止住脚步,最顶层的老板在这儿,他哪敢作妖?
“顾总,您找我有事?”
顾时宴浏览着电脑上有关郑媗这两年的全部资料,包括和纪遇深的初相识、联姻的全过程、甚至是婚后的夫妻关系,赤红的目光格外阴鸷。
闻言,眼都不抬一下,“你的电影什么时候出成片?”
章晓天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相告,“十二月底。”
顾时宴蹙起眉,“让后期组的工作人员赶下进度,准备提前上映,就定在元旦。”
章晓天着实惊住了,忐忑着说,“可是我已经定了大年初一。”
“那就改!”
顾时宴不耐道,拧着眉心抬头,“我知道你想抢春节档的庞大人流和市场,但没必要,元旦上映也是一样,电影宣传集团总部来做,顾氏旗下的所有影院黄金档我给你六成排片率,绝不下调,上映时间延长至大年初八。”
这一番话,让章晓天彻底惊愕住,他被人这天大的馅饼砸的激动不已。
他在心里粗略地算了一下,元旦到大年初八至少四十天,还是每晚的黄金时间,他想要的人流和市场都有了。
包括宣发,听闻顾氏集团宣传部门乃业内翘楚,汇聚了行业精英,一直服务于房产市场、各大国际重点项目和集团公益,从来高冷,哪怕隶属同一集团,也坚决不给影视做宣传,以免拉低他们的格调。
这次若有他们出手,可谓是事半功倍。
还有,上映期间若是反响不好,排片率不变,那就是公司给他兜底。
若是反响够好,口碑发酵,票房大爆,那他就是名利双收,彻底坐稳国内导演头一把交椅。
仔细考量,赌一把也无妨。
不过……
章晓天犀利的眼珠子不安分地转了转,若是能加大筹码就更好了,也可以试探一下顾时宴的底线。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面上难为情道,“我这边是没问题,只是片子送去过审,万一时间上耽误了,或者过不了审……”
点到为止。
顾时宴似笑非笑地看过去,“你是在质疑我?”
他岂会听不出这个老狐狸的潜台词,怕是存了些旁的心思,借他之手蒙混过关。
国内严禁大尺度画面和某些禁忌题材,但凡片子里有这些,别说上映了,过审都没希望。
而国际上奥斯卡评选更偏爱大尺度,不伦的禁忌之恋更是毫不忌讳,或许是文化背景的不同,他们思想开放,反而认为性更能推动节奏和刻画人性。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他也不关心。
章晓天自恃才华,根本不屑将自己的作品拍的低俗又色情,他会认为,那是对他人格的凌辱。
在他的戏中,很多黑暗血腥的情节都是隐晦而深沉的,只会令人细思极恐。
甚至,每一部戏,他都会拍下一些明知过不了审的情节,美名其曰对艺术的坚持。
《许人间》,不会是漏网之鱼。
比如,杜家大厦倾颓,三口慷慨赴死,落了个干干净净。
可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三族皆灭,男丁皆斩,其余女眷和婢女全部充作官妓、军妓,任人凌辱践踏。
封建王权笼罩下的阴霾,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章晓天被看穿小心思之后,连忙赔笑,“不敢不敢。”
他哪敢质疑顾氏继承人的能力,这不是提前打个预防针吗?
借着顾总的东风,他想冲一把奥斯卡。
顾时宴抻了抻胳膊,压迫性十足地盯着他,带着淡淡的警告,“章晓天,你的片子里想加什么都随你,但是凡事适可而止。”
章晓天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你很清楚,我愿意给你这么大的排面是因为谁,顾氏每年投资的项目不胜枚举,你的电影投资相较旁的影视是多了点,但对顾氏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就算赔了,连破了点皮都算不上。”
“是是是。”
章晓天佯作恐慌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实际上该怎么做心里已经有底了。
不过面上功夫还是不能少的,尤其是要问清楚,否则出了差错,他可担不起责任。
他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顾总,关于于小姐的事”
“是郑小姐。”
顾时宴严肃地纠正道。
“您说得对,是我口误。”
章晓天啪啪啪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完全没有负担地改口,“那关于郑小姐,您的意思是?”
此时,他完全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原以为自己慧眼识珠,挖到了一个宝。
好吧,也的确是价值连城的珠宝。
可他却没料到,这珠宝竟是缝中藏毒,触手生疮,平白惹的一身骚。
他现在是两头都落不着好,就郑媗那个身份,再加上互为情敌的纪遇深和顾时宴,他注定是要在夹缝中求生存了。
纪家那边还好,有小城那个乖徒弟在,还是有点盼头的,可顾时宴这边,才是真的棘手。
万一顾时宴恼羞成怒,他的导演生涯毫无疑问会就此落幕。
想到这,章晓天就想唉声叹气。
不过,也只是片刻。
他不会忤逆顾时宴,毕竟顾时宴能给他的好处比想象中多得多。
这棵大树是他目前通往奥斯卡导演奖的最快通道。
他厌倦了陪跑。
多次提名奥斯卡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颗粒无收,业内尊崇他德高望重又如何,他已经老了,若是成不了电影史上的传奇,早晚会被新人取代。
他不想做鸡头,只想做万凰之王。
要做就做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