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顾时宴从七点等到十二点,终是没有等到月光普照。
他抬头望了眼看不到边际的黑色,心沉到了谷底,嘴角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郑媗,绝不妥协。
昔年,你曾给予过我一次希望,但不会有第二次。
顾时宴忍不住笑自己可笑,明知结果,却还要不死心的撞上去。
他更清楚,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去尝试。
放弃她,犹如剜心舍命。
翌日,郑媗被人堵在会议楼前,彼时院里召开的年级大会刚刚结束,她随着人流走出会议楼。
顾时宴好整以暇地斜靠在廊柱上,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向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越过的郑媗,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说过,你若不来见我,就休怪我不顾你的体面。”
双眸贪婪地盯着郑媗精致的面容,一刻都不舍得移开目光,放肆且火热。
一别两年,她更漂亮了。
若说二十岁的郑媗还是冬日里梅树梢头上稚嫩却冷清的花骨朵儿,那二十二岁的郑媗俨然已是梅树枝上争相竞放的寒梅。
冷艳高贵,尽态极妍。
与之前的青涩相比,如今的郑媗举手投足间都多了些成熟女性的风韵,知性优雅,雍容华贵,是被人娇养的玫瑰。
顾时宴眸色暗淡,难掩落寞。
尽管再不愿意他也不得不认清现实,他的郑媗已经为另一个男人所有了。
八百多个日夜,她和纪遇深耳鬓厮磨,享尽鱼水之欢。
想到这里,顾时宴胸膛冒出一股邪火,他嫉恨地想杀人,杀了那个拥有过她的人。
但更想杀了自己。
此时,已经有人认出了顾时宴,毕竟这一行人都是郑媗建筑院一个年级的同学,当年的事在校园里闹得这么轰动,甚至开启了半个学校追更他们恋情的浪潮,虽然戛然而止,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不是顾时宴吗?”
“郑媗的前男友怎么又找过来了?”
“他们不是分手了吗?”
“顾时宴那种身份的大人物,身边无数女人环绕,我以为他早忘记我们校花了,不过他现在找上门,是不是还旧情难忘啊?”
“还用你说吗?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说实话,不旧情难忘都说不过去,就我们校花这张国色天香的美人脸,娱乐圈里的那群女明星没一个能打的!”
“顾时宴前段时间不是澄清了吗?他的那些情人实质上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我们宿舍讨论过,陈若凌她们很有可能就是当了郑媗的替身!”
“小声点,正主儿在这呢!”
“……”
对顾时宴的话,郑媗置若罔闻,不顾周围同学异样的眼光和交头接耳,她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地向前走去。
纵然她看到顾时宴又如何,以他们现在的身份,早已不适合联系和接触了。
她是已婚人士,不论是出于道德层面,还是顾及纪遇深的感受,她都该和前任保持距离。
无关情感,而是责任。
“再往前走,我不保证我们的旧情会不会在博海大学人尽皆知。”
光风霁月的男人动也未动,眸光放肆地盯着女人纤细的身影,威胁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像是情人间的温柔呢喃。
实际上,他已经气的胸腔起伏,血液翻涌,头脑发热,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揪着她,声嘶力竭的问她为什么!
只是两年而已,就足以抵挡他们八年的情分吗?
他不信!
可是,他却只能忍着,不能吓坏了她,不能逼急了她,不能再让他们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雪上加霜。
顾时宴恨不得仰天大笑嘲笑自己,瞧,就算现在,你还是下意识地会为了她让步,为她妥协。
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有在她面前翻身的机会了。
他告诉自己,他得忍着。
他只是想找她说说话而已。
所以,他半是威胁半是恳求,是吃准了郑媗不会放纵自己的私事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
果然如他所料,郑媗驻足转身,无奈的语气满是厌烦,“你想怎么样?”
顾时宴身躯笔直,耸了耸肩,无辜道,“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说说话,你不来见我,我就只好来见你。”
语气委屈,郑媗倒像是个负心人。
她刻意忽视周围异样和那些窃窃私语,尽量平缓着声音,“跟我走,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温和轻柔,生怕刺激到这个濒临疯狂的男人。
“我是有多蠢才会跟你走!”
顾时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将她所有的算计猜的丁点儿不差,嘲讽道,“恐怕你已经想好,一旦避开人群,如何甩掉我了。”
他轻笑着叹息,“郑媗,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同样的,也不会有人比你更了解我。”
“十二岁到二十二岁,我认识你十年,却仿佛走过了一生。”
几个人安静地站在人群之外,米欢站在杨雨潼身边,脸上满是惊讶,“我的天哪,原来他们是青梅竹马!”
杨雨潼侧头看她一眼,低声回应,“少说点话,我看他们之间不对劲!”
青梅竹马的情分,和昔日恋人的亲密,纵然尴尬,但怎么都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她敢肯定,郑媗定然有了其他的情感归宿,那人绝不会是顾时宴。
看这情形,应当是郑媗甩了顾时宴,这与她之前想的有些许偏差。
但,她更好奇的是,究竟是谁,能打败顾氏继承人抱得美人归,又或者说,从顾时宴手里抢走郑媗!
米欢还是忍不住嘀咕,声音中说不出的兴奋,“我以为郑媗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还有点遗憾,每每想到我在文学院的表姐的那本没写完的[校花和她的忠犬男友]都觉得抓心挠肺、欲罢不能,没想到临近毕业了,还能看到后续!”
她默默地想着,要不回去之后联系一下表姐,催一下稿……
郑媗面色冷凝地扭头,“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那我们可以另寻个地方。”
“不必,我看这里就挺好。”
顾时宴双眸紧锁着她走到她身边,冷笑一声才移开目光环顾四周人群,甚至浅笑着点头,“两年不见,还是有不少人记得我,记得我和你相、恋、过。”
他抬起下巴,目光指向杨雨潼和米欢的方向,“那两个,是你的舍友。”
稍有停顿,意味不明地多看了两眼。
而后焦点变换,“那边,有你的同学,就那小白脸,之前还追求过你,我应当没记错吧?”
男人歪着头,嘴角勾起诡谲的弧度。
不知为何,杨雨潼总觉得顾时宴看她的眼神很冷,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她仍旧头皮发麻。
她记得两年前的顾时宴是个很温和有礼的绅士,怎么现在就这么吓人!
难道被郑媗甩了后,变态发育了?
不至于吧?
郑媗注意到他不经意间变得阴沉狠厉的眸光,唯恐他气血上头到处找麻烦,她们还未入社会,经不起他的风吹雨打。
只需一句话,就能断了他们的未来。
她抿了抿唇瓣,上前两步扯住顾时宴的衣服袖子,“走吧,你的时间很宝贵,别浪费在这里了。”
只是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郑媗犹豫了两秒,分明在迟疑。
可就这两秒的迟疑,却被顾时宴尽收眼底,刚浮起的喜悦瞬间散尽,冷着脸后退两步挣开她,赌气般地扬声。
“我乐意!”
可下一秒,他又懊恼起来。
懊恼之余忍不住生闷气,却难为情去表露出来,只能左顾右盼来表现自己云淡风轻和不在乎的假象。
这一看,倒让他生出许多感慨。
会议楼有了些年头,有些墙砖甚至开裂了,不算破旧,但也算不上崭新,旁边邻着小花园,冬日里是一片凋零之景。
景色只能算是中规中矩,说不上好看。
“四年前,我满怀希望在帝大等你,结果你一声不响地就来了海市,博海大学是有多好,值得你放弃帝大、离开亲人、违背我们的约定?”
郑媗虽诧异他的思维跳跃,却对他的质疑感到万分可笑,“你很清楚,不是博大有多好,而是帝都容不下我。”
一切都拜他所赐!
“容不下你?”
顾时宴笑得讥讽,他逼近一步,“偌大的帝都,谁敢容不下你!”
他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
“到底是帝都容不下你,还是你因着那些不愉快厌恶了帝都,连带着厌恶帝大!”
被人戳到痛处,踩到痛脚,郑媗几乎是怨恨地瞪着他,甚至顾不得同学在场,左右顾时宴都是来找她的不痛快的,从他站在这里那一刻,她就已经是个笑话了。
“我不走,难道等着被人羞辱吗?”
“谁敢羞辱你!”
“人言可畏!你懂不懂?”
郑媗想起那段时间,她只要出门碰见那群纨绔富二代和郑芯的那群姐妹,他们见过她当初的狼狈,所以就会不遗余力地用言语践踏她,侮辱她,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甚至是那些光鲜亮丽的豪门贵妇,实际上也不过是嘴碎的长舌妇,私底下对她从未嘴下留情过,惯会落井下石,更因为她貌似秦蓉,所以将对秦蓉家庭美满的嫉妒和高傲不可一世的不满加诸在她身上,以为这样就能变相羞辱秦蓉。
郑家和顾家封住了她们的口又如何,却封不住她们那颗幸灾乐祸的肮脏的心。
郑媗怨憎的目光看向顾时宴。
她的悲哀,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也是她自找的!
顾时宴抓住她的双肩,眸中尽是心痛与惶恐,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为什么不跟我说!我要是知道,定会宰了她们!”
他已经把错都归到自己身上了,甚至放出话去,就是希望能还她一个清静。
为什么还有人敢无视他的警告,去找她的麻烦!
郑媗挣开他的触碰,满目哀戚,“你有你的莺莺燕燕,我有我的新生活,放过我,不要再羞辱我第二次了好吗?”
“放过你?”
顾时宴仿佛被刺痛地苦笑着,“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
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揣着希望解释,言辞卑微又惶恐,“我跟那群女人没有任何关系,她们只是我忘记你时……”
蓦地,顾时宴止住话,收敛起与他并不相符的神情,恢复成那个矜贵优雅的天之骄子,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郑媗,差一点,我又被你算计了。”
他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面上似在回忆感慨,语气却不无嘲讽,“你上一次对我露出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也是拿捏我对你心软,从我身边全身而退。”
“同样的技俩用两次,你不会还天真的以为会有用吧?”
瞬息之间,郑媗就变回了清冷寡淡的模样,她远离顾时宴几步,似乎不屑再演戏,尖锐又犀利地讽刺。
“有没有用,只有用了才知道,而且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完全无动于衷。”
顾时宴面色铁青,他恨自己被她拿捏,却又无法控制地心软,只能伤人伤己,“以他的骄傲,真的就能接受我的存在吗?”
提起纪遇深那个让他痛恨嫉妒的男人,无异于自揭伤疤,可是若能伤到她,就算是自身鲜血淋漓、遍体鳞伤他不在乎。
他相信,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心平气和地对待自己妻子的前任。
就如他,厌恶纪遇深的存在一般。
那日片场交锋,他就知道,他们此生注定彼此厌恶,难以化解。
闻言,郑媗面不改色地反唇讥讽,“无论他接不接受,你不是都已经出局了!”
即便她心里清楚,直到今日,纪遇深依旧对她的过去如鲠在喉,对顾时宴这个人更是讳莫如深。
可那也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她问心无愧,终有风平浪静的一天。
就算有矛盾,也不会与顾时宴有关。
只能是她和纪遇深夫妻情感破裂。
如此扎心的事实,噎的顾时宴说不出话来,“你……”
郑媗没心思再搭理他,“你想羞辱我第二次,那就随你,反正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就算全校同学都知道,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丢脸的!”
她丢下脸色扭曲铁青的顾时宴,礼貌地请围观人群让开一条一人可通过的小道,径直往前走去。
“郑媗!”
顾时宴双拳紧握,眸光却执着地盯着郑媗挺直的脊背,声音忐忑飘忽,“你弃我选择了他,可曾对我有过一丝愧疚?”
哪怕是一丝丝,也好。
起码证明她曾在乎过他。
郑媗顿足,坚定地摇头,“我和你走到尽头是命运使然,寻根究底亦问心无愧。”
语罢,头也不回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