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就近找到一家宾馆,订了客房,都是标准间。昌乐和司马前二人一间,司马后和小胖子二人一间。
到底是年轻人,火力旺,休息了两天,小胖子脸上就消了肿,不再难看,也能张嘴吃东西了,和昌乐几个混熟了,话也多了起来,问他什么事儿,他也不避讳,照实往外说。
几天过去,昌乐就弄清了,这年轻人姓王,名恩仁,河南人,是专做电信骗局的,那天追打他的那些人,都是他的同伙。
“他们干嘛要打你呀?”昌乐问道。
“嘿,犯了家规呗。”王恩仁羞臊地笑了笑,解释说,“早年,我也是跑单帮的,一个人做,觉得挺自在,无忧无虑的,运气好时,弄个几十万,也是可能的,后来心野了,觉得小打小闹不过瘾,听江湖人说,安溪这里有专业的骗术学校,专门教授行骗技巧,就想来进修一下,长些本事。
“在学校里,认识了几个同路人,就是那天打我的那帮人,他们对我说,一个人跑单帮,不如跟他们一块儿干,来得痛快。他们都是干大生意的,赚得多。一听有这好事,我就入了伙。
“进去了之后,才知道,他们也只不过是台湾老板的下线罢了,真正的老板,是台湾人,我们根本不认识,老板常年在境外,主要是在东南亚国家设局,向国内群发信息,做成一局,就通知我们这些马仔,立时到银行的提款机上取款,钱取回来了,再按总额的百分之二十提成,大头反倒让台湾老板拿走了。
“我心里就气不愤,你想啊,现在的提款机上,都装了几个探头,你去取款,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警察眼里,搞得我们平日像老鼠一样,连街都不敢上,生怕让人逮住;更可气的是,同样是提款,收入也不一样,那天打我的那些人,他们都可以比我多拿百分之五。
“我心里堵气,以后取来款,就不如数上缴,自己扣下一些。谁成想,他们的账,搞得还挺清,让他们查出来了,结果就要清理门户。幸亏我机灵,腿脚好使,跑得快。那天要不是遇上几位哥哥,我这小命,怕是难保了呢。”
见王恩仁说起江湖中事,昌乐也来了兴趣,紧着问道,“你刚才说,那些上线,多是台湾人,他们是怎么做的?”
“简单呀,”王恩仁拍手说道,“他们先给你打电话,自称是电信公司的人,说你的电话欠费了,欠得还挺多,往往都是几千块,你要是机灵,不搭理他,把电话挂了,再打电话给电信公司,查询一下自己的电话究竟欠不欠费,这局儿,基本上就算破了,你算逃过了一劫。
“如不然,你只要和他们搭上腔,大概十有八九,就在劫难逃了。
“他们会告诉你,说你的电话被人盗用了,并给你一个公安局的电话号码,让你报警;你要是按他给的电话号码报警,电话那端的警察,就会告诉你,说你的电话果真被人盗用了,而且盗用你电话的犯罪团伙,现在已被警方侦查,这个犯罪团伙,正在打算盗用你的银行账户,进行洗钱犯罪,你的银行账户已经不安全,建议你马上把账面上的钱,转存到银行为你提供的一个安全账户里。
“这时,自称警察的人,就会给你提供一个银行客户经理的电话号码,你按照这个号码打去电话,对方就会给你提供一个新的账号,并指导你,如何一步一步把钱转到新的安全账户里。
“其实这个新账户,就是我们的账户,等你刚把钱转到我们的账户,上线就会马上通知我们去提款机取钱,通常要是钱多的话,为了安全,防止吃局的人醒过腔,到银行挂失,一旦那样,银行就会把我们的账户冻结了,这时,我们往往会先把账户里的钱,分散转到十几个不同的账户,这样,很多人就可以同时取钱了,短时间内就能把钱取光。”
昌乐觉得,这种局,挺好做,叮着问道,“你自己做,不行吗?干嘛偏要给他们当下线?”
“哥有所不知,”王恩仁说,“这是一路技术活儿,得聘请一些精通网络技术的人才,放在国内,网络警察很容易查到你,不安全,懂技术的人,又很少愿冒这种风险,所以,你不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很难聘到有本事的网络人才。
“网络这东西,看上去挺虚拟的,实际上蛮现实的,只要参与其中,它就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缠住了你,网络警察捋着这根线,很容易就能找到你。”
“你刚才说跑单帮,也是做这路生意吗?”司马后问道。
“是呀,”王恩仁说,“我做的,那是傻子套路,根本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的,只在手机上,装上群发功能,再用假身份证,办个银行卡,你就可以海量向外发信息,什么也不用说,只用四个字儿就行:‘给我汇钱!’再加上自己的银行账号就行。”
“这么简单,会有人给你汇钱吗?”司马后觉得这种局挺有意思,跟着问道。
“有啊,”王恩仁说,“碰上那些欠人钱没还的,或者二人事先约好要借钱的,接到这种短信,还以为是对方在催款呢,就会稀里糊涂把钱汇给你。”
司马后听闻,大觉惭愧,想想自己成天揣着手机,除了打个电话,只会玩个简单的游戏,却想不到手机,还会有这么大的用场,而他自己却想都没有想过。社会变化得多快呀,自己人未老,却先落了伍。司马后暗自感叹。
和司马后一味地自责不同,哥哥司马前却是个有心人,听王恩仁说,曾在这里的骗术学校学习过,便记在心里,瞅准王恩仁一句话刚讲完,趁机问道,“刚才你说,在这里的骗子学校,学习过,是真的吗?”
“这还有假?”王恩仁瞪着眼睛,说道,“这里的骗术学校,在全国都是出了名的呢。”
“在什么地方?”司马前问道。
“多得是,”王恩仁说,“安溪那边最多。”
“安溪?”昌乐问道,“是在老乡家里吗?”
“老乡家里?”王恩仁愣了一下,笑着说道,“怎么会在老乡家呢?就在街面上嘛。”
“街头就有?”司马前说道,“我们怎么没看见?”
“嘿,这种学校,难道还敢公开挂出‘骗子学校’的牌子?那警察不早就查封了你?你在安溪街上,但凡看见‘防诈骗培训中心’,‘防骗俱乐部’,‘防骗研究会’之类的,全是教授诈骗技巧的地方,他们都是打着防诈骗的旗号开办的。”王恩仁说道。
昌乐和司马前后兄弟相互看了看,不好意思地摇头笑了笑。王恩仁这才发觉,昌乐他们,和自己原是同路人,相互间便有了亲近感,顺口问道,“怎么,几位哥哥要去学习?”
“嘿,”司马后叹了声气,也不避讳,把三个人的经历说了出来。
王恩仁听了,笑得躺到床上滚动起来,直笑得昌乐三人脸色胀红,王恩仁才停了笑,指着三人说道,“三位哥哥,怎么能让老表给耍了?”
司马后让王恩仁的笑声拱起火儿来,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骂道,“要不是出门在外,非砸扁了他不可!”
“哎,哥,你这话可就外行了,”王恩仁见司马后,让自己的几句话拱起火来,安慰他说,“咱们做的,可是技术活儿,讲究的是玩智商,让人痛痛快快地把钱掏出来送给咱,这才是本事,靠蛮力吃横,可不是咱的本行。”
“我心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呢。”司马后气哼哼说道。
“不打紧,哥,你要是想出这口气,那容易得很,等过两天,我好利索了,帮你去把那钱要回来,保准让他痛痛快快地把那十来万块钱,如数奉还几位哥哥。”王恩仁自负地说道。
“怎么还呀?”司马后说,“他都吃进肚子里了。”
“哥哥别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就瞧好儿吧。”
又过了两天,王恩仁脸上的伤处痊愈了,几个人在屋里呆不住,白天没事上街转悠。
泉州街头购物抽奖的把戏挺多,王恩仁拾了一些别人买后废弃的奖券,带回宾馆精心挑选,最后选中一张,到街上找到刻字的,帮着修改一下,加上几行字,又到白铁铺讨了点银粉,把被人刮过的地方,重新涂好,又买来一盒白里美牙膏,把做好的奖票装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几个人乘车,又回到了安溪镇。
到了安溪镇,昌乐几个人陪着王恩仁,往郊外何友家里去。
出了城,走过一段山路,远远望见何友家的几间破房子,昌乐指给王恩仁看,说道,“那就是。”说完,几个人相互递了个眼色,就返身回城了。
王恩仁背着双肩包,一个人往那里走去。
到了何家门前,见何友老婆一个人站在街门口儿卖呆儿,王恩仁放缓了脚步,从那女人身前走过,不经意间,一盒牙膏从包里滑落下去,王恩仁随即加快了脚步,从何家门前快速走过。
何友老婆见街上行人包里掉下东西,正要呼喊一声,见那人匆匆走过,见利忘义,便不呼喊,拣起地上的小盒子,转身回家去了。
王恩仁回到镇上,找到昌乐几个人时,天已过了晌。
见王恩仁脸上露着得意,昌乐知道他已上手了。
随后,几个人找了一家饭店,点了几个菜,正要开吃,王恩仁的手机响了。
王恩仁暗示身边几个人别说话,打开手机,接听电话。
听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是呀,我就是白里美公司销售经理,是呀,我们现在正在搞有奖销售呢……什么?你中了一等奖啦?哎呀,那可得恭喜你呐,你中了八万块呢,对不对?……怎么?你要亲自到公司来领奖?噢,老表,你千万别来,我们公司是家大公司,规定可严厉呢,为了防止抽奖作弊,是严禁中奖者亲自到公司来领奖的……
“怎么领奖呀?噢,这个简单,你只消按照我们的要求,办理了各种相关的手续,我们就会把奖金汇给你……你问都有哪些手续呀?噢,是这样的,你先给我们寄来一千八元的公证费……为什么要交纳公证费呀?是这个样子的,因为我们的有奖销售,是要经过公证处公证的,一等奖的公证费是一千八元……
“什么?从奖金里直接扣除?哎哟,老表,这个你就不懂啦,这八万元的奖金,公司是有规定的,任何人都不准擅自动用呢,必须如数、全额寄给用户的,所以这笔公证费呢,你是要另外上缴的,我们一收到你的公证费,就会把奖金汇给你……公证费寄哪里呀?奖票上不是留有银行的账号了吗?你就把钱汇到那账号里,就可以了……行,行,你的钱一到账,我们就给你汇过八万元。”
王恩仁关了手机,笑着对昌乐几个说道,“看见没?那老儿开始吐钱了。”
“这才几个钱?还不到两千呢。”司马后说道。
“哥你别急嘛,”王恩仁安慰司马后道,“这只是刚刚开始呢。”
四个人吃过饭,当天乘车赶回泉州。
刚下了车,何友又来电话了,告诉王恩仁,说公证费他已汇出了。
王恩仁听过,说了声,“知道了,”又对何友说,“对不起,老表,还有一项费用,中午忘记告诉你了,就是那个奖金呀,国家是有要求的,必须得缴纳个人所得税,税率是百分之二十五,这个,你可以到税务局去谘询一下,全国是统一的标准,你这八万元奖金,总共得缴纳两万元的税金才行,你快点汇过来吧。钱一到账,我就把八万元的奖金汇给你。”
何友听过,就有些不情愿了,在电话里发起牢骚,说国家怎么这样,怎么什么都收税呀?王恩仁装出无奈的样子,劝说何友一通,好歹让他把钱汇过来,免得白瞎了那八万块钱奖金,毕竟八万和两万,哪头轻,哪头重,何 友能分得清。
电话那端的何友,极不情愿地应许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几个人吃过早饭,上街找了个取款机,王恩仁把卡插 进,查了下账,两万一千八已经到账,顺手把钱取了出来,交给司马后。
随后,王恩仁又给何友打了电话,急忙急促地说道,“老表,我刚刚去银行给你汇钱,没料想忘了一件事,你这八万元汇款,是要手续费的,按千分之一的费用计算,八万元,要八百块钱呢,你快点汇过来吧,我正等着呢。”
下午,何友打来电话,说八百元他已汇过去了。
王恩仁接过电话,大声向何友道喜说,“老表,你今年可算是鸿运当头呀!上午,我们公司开出年终大奖,你猜怎么着?你又中了头彩啦,这回中的,是特等奖……什么是年终大奖呀?
“是这个样子的,你上次,不是中了一等奖吗?这回公司把全年所有的一等奖名单,集中在一块儿,从众多一等奖中再抽出年终大奖,结果就抽中了你!你知道这特等奖的奖金是多少吗?二十万呢……
“你问原先那八万怎么办?当然也算数呀……对,对,对!就是说,你现在得到的奖金总额,是二十八万……费用呀?当然要缴喽……对,对,公证费一千八元,你先汇过来吧,税款五万元,还有汇款的费用……哎呀,老表呀,你不能只看小钱儿,不见大钱嘛,二十八万,一次汇到你的账面上,那是什么感觉呀?多少人做梦都想的好事呢,好啦,好啦,你赶紧准备钱吧。”
中了大奖,奖金还没到手,自己反倒先付出了好几万元,何友心里就犯了嘀咕,疑心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想要就此作罢呢,自己早先汇出的钱款,想必就打了水漂,心里又有所不甘;想到厂家去问问清楚,对方又坚决不许。
犹豫再三,还是抵不住二十八万巨款的诱 惑,一狠心,一咬牙,又汇出了五万多元。
钱刚汇出,何友就打电话催对方查收,以便尽早把奖金汇来。
王恩仁接了电话,听说何友已把钱汇来,心里高兴,好好是是,满口答应马上就把奖金汇过去,煞有介事地又问了一遍何友的银行账户,最后又叮着问了一句,“老表,你中了大奖,发了大财,也别太小气了,别的中奖的客户,一般都会汇给我们一些钱,让我们帮着买些鞭炮放放,轰轰财气,现在你中了这么大的大奖,就不想汇点鞭炮钱,让我们帮你轰轰财气?”
一听对方又开口要钱,何友头皮就发紧,哀求道,“小老表,我的钱,都花干了嘛,这大奖还没拿到手呢,反倒先出去了十来万,哪里还有钱啦?”
王恩仁听了,笑了笑,不怀好意地问道,“我听说,老表今年用小铜佛,赚了不少钱呢。”
电话那端,何友愣住了,想想这次中大奖的前后过程,醒过腔来,喃喃道,“你是骗子啊?”
王恩仁见对方看破了,笑着说了句,“彼此彼此。”说完,挂了电话。
这一局下来,赚了将近十万,王恩仁一分不要,把钱平均分给了昌乐三人。
昌乐好面子,哪里肯要这钱?说这一局全是王义夫的功劳,他们也没上手,哪能白拿这钱?
“哥,话不能这么说,”王恩仁见昌乐说出这话,也动起情来,绷着脸,望着昌乐说道,“要是真的论功评赏,我觉得这一辈子,恐怕都偿还不清几位哥的恩情呢。
“你想想,哥,我这条命,就值这几万元钱吗?那天要不是几位哥哥出手相救,我这条命,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刮旋风呢?那天,他们可是奔着我的命来的。
“以后哥哥们,凡是从我手上拿钱,都不要再提一个功劳不功劳的。”王恩仁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在三人面前晃了一下,说道,“这里面的钱,咱们哥儿几个,就是几年什么都不做,也够咱们吃喝的,哪位哥哥想用钱,尽管吱声。”
见王恩仁说话丈义,昌乐他们也不再絮叨,接过钱,各自揣好,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刚才被王恩仁一通说辞,给嘴堵上了,没了言语,停了一会儿,昌乐没话找话,问道,“兄弟,你说,现在到安溪的骗术学校学习,大致得花多少钱?”
“用不了多少,”王恩仁说,“别听外边把他们吹得神乎其神,其实,都是些小庙鬼,再加上这些年,这类学校办得多了,竟争也激烈,学费也就是千八百的。怎么,几位哥哥想去?”
昌乐和司马前后兄弟相互看了看,未置可否。
王恩仁接着说道,“我劝哥哥们,最好不要去了,那里设坛讲课的,多半是些二流子,他们大多没有多少江湖历练,只是从报刊上选取些案例,再加上一些心理学的知识,就在那里故弄玄虚,作势蒙人,真就不如一些有过江湖历练的人,在一起相互交流有效果。哥哥们想学什么,他们讲的那点东西,我都能告诉哥哥。”
司马后听王恩仁这么说,一时沉不住气,抢着插嘴道,“其实也用不着学太多,我们哥儿几个,只想学几招儿,到外面能弄个吃喝钱,就中。”
“这太简单了,”王恩仁说道,“几位哥哥要是不嫌弃,咱们一块儿做吧。别的不敢说,混个吃喝钱,小菜一碟,真的。”
“那敢情,”司马后不待昌乐发话,当即替三个人做了主,急忙说道,“那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了。”
“当然亲兄弟,我这命,是哥哥们救下的,往后我王恩仁敢对哥哥们有半点二心,就让我不得好死!走,哥哥们,到酒店去,咱们今天就把结拜的事给办了吧。”
说着,四个人起身去了饭店,叫了酒菜。
酒席上举办了结拜仪式,四个人相互四双八拜,按齿论序,尊昌乐为大哥,司马前为二哥,司马后为老三,王恩仁当了老四,终结金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