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岳打量了一圈屋里的人,可堪用的不多,重之又重地将即休和小姨交托给欧阳青鸟和秦书生,拉着墨良辰和如瓶就往出走,秦书生听说了这事,也要跟着去,被灵岳骂了一句,“你能顶个屁!在这里帮我护好施即休,就是秦大哥的本事了!”
秦书生气得要岔气,那三个人已经奔了出去。
战鼓响的时候,刚过半夜。费连河是正经上过战场的一员大将,临敌经验十分丰富,是可以带十万兵的主将。他从汴京城一路过来轻骑快马,无人留意到这一小撮兵马要往哪去,等到了京东西路治所,突然调了两万兵,开始快速往烟霞进发,虽然是大队人马,也就比神农教的探报晚了两个时辰,兵马已然围住了烟霞城。
但烟霞城也不是随便给他围的,两个时辰的时间,陈慈悲已经紧锣密鼓地完成了布防,于珑璟也骑着快马赶往了火塘分舵,北面临海,只留了岗哨,剩余三面城门也都完成了布置,费连河听了斥候回来报,说西门没有主将,东门的布防比较正规,南门有一个拐子,独自站在城门上。
费连河略一思索,“东西二门围起来观望,消耗他们兵力即可,南门是匪首一个人在守,这定是他的障眼法,雕虫小技!我有两万兵马,凭他用什么手段!直攻南门,拿下匪首!”又问一旁斥候,“县令有没有什么消息?”
斥候说,“没有一点动静,该是被扣在里面了。”
“不打紧,一个县令而已,手上又没有几个人,被土匪杀了也正常。”
天还没放亮,投石机、巨型弓弩、防护盾牌都在南门前竖好了,费连河借着晨光,叫人在阵前喊话,“匪首陈慈悲听好了!我乃护国大将军费连河,奉圣命来烟霞剿匪,你匪帮为祸民间,鱼肉百姓,实万死难辞,我知你不会束手就擒,但是照规矩还是得喊一声!若此刻开门投降,可免株连之罪!”
话音刚落,对面传来雄浑一声,“放你娘的屁!”
士兵们顿觉耳鼓像被大锤闷敲了一下,纷纷捂住耳朵,数十人从马上跌落下来,还有人两耳里竟流出了鲜血。
地上铺着一层不疾不徐的雪片,衬得那鲜红分外妖娆。
费连河脸上升起怒气,一挥手,身后一排披甲兵站上了梯子,一红一黄两面三角旗交叉挥动,时急时缓,消息一层一层地传递出去,队伍里开始起了声浪,传来咕噜咕噜的机弩转动的声响,红旗起,黄旗落,一列普通弓箭三倍长两倍重的巨箭飞身而起,直朝着南门飞过去,破空之声如恶龙出洞,弓箭当当当地钉在了城墙上。
还有一些巨箭朝着灰色城门楼上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而去,兵士们望着,看看谁的箭能把匪首射到地上。突然眼前白光一闪,队列最前面举着盾牌的士兵突然大叫,那巨箭又飞回来了,但是被人斩断了尾巴,只有一半长短,半只箭穿透了铁盾,又穿过了好几个人心。
队伍慌乱起来,费连河脸上神色镇定,又一挥手,旗语再起,又一排巨弩升起,同时后边的投石机也架了起来,巨石就着大雪将至的风声呼啸着飞了过去,砸在城墙上轰然作响,但是那巨石入不了城,凡有要入城内的,随着那白色的身影晃了几晃,一瞬都化为了齑粉碎渣,又被扫回到朝廷阵营兵士的脸上,痛得一个个哭爹喊娘。
费连河谴了一队人,抬着云梯开始往城墙靠过去,刚走了没几步,好像一阵风猛烈了些,那些人手里的云梯就地断掉了。
兵器尚且不敌,人怎么敢过去,费连河要是没有别的后手,烟霞城他们恐怕是进不去。
轮番猛攻,损兵折将,却丝毫不得进展,一些兵士已经吓破了胆,说城楼上站着的不是人,一定是鬼魂或者恶魔,费连河下令,敢退一步者诛九族,大部队只能颤抖着缓慢挪动。
东西二门虽然不像南门这么牢固,但是有事先布好的机巧,也还能应付一时。
旗语说,再往前二百步,就能用火炮了,几个推着炮的官兵嘿咻嘿咻地喊着口号,在猛攻的掩护下艰难地前进,中途有人倒下,一旁的人赶紧上来替补。
陈慈悲看不懂旗语,他站在城楼上,身披长衫与白雪,有些沾沾自喜,但是让他血肉之躯想不到的是,一枚火炮高高地从城墙上空划过,落在了城中央,轰的一声响,一瞬间让陈慈悲失去了听觉,他的身形晃了两晃,好一会才又能听见,那喊杀声已经震天响了。
便是看得懂旗语,他也不会躲开。
而黑龙殿的后山,是道天然的屏障,深山中只闻鸟语,喊杀声都听不见,唯独那一声火炮是掩藏不住的,当时灵岳正在给施即休灌药,回头问墨良辰是什么声音,墨良辰一愣,说,怕是有渔民用火药在炸鱼,当地渔民确实有这么干的,当时大家都没当回事。
一声火炮响过后,又接二连三地来了四五声响,南面的城门开始摇晃,城墙塌出了三丈宽的大缺口。陈慈悲缓过来之后,并没有去管那些朝着缺口涌过来的士兵,而是飞身冲进了敌方队伍,那白色身影像一只海鸥,无论是箭弩,还是长枪,都沾不着他的衣摆,他瞅准了那火炮的位置,举起乌金蛇头拐,朝着那火炮口猛砸下来,只中了一下,那火炮口稍微瘪了口,但一旁的兵士,却天女散花一样朝周围飞散开去,倒落在地,口鼻冒血。
然后陈慈悲才回身去堵那缺口,他一人一脚站在那尚未散尽的烟尘中,一柄蛇头拐舞动起来,让他矮小的身形瞬间高大起来,像是多了几条长手臂和几条长腿,好似正要飞升的神仙。兵士们明明还离得很远,却被一道道不知从哪里来的烈风撕开了皮肉,连敌人在什么地方都没看清,无处可防守,只能一拨又一拨地往上冲,踩着身边战友的尸体和呼号。
费连河又叫人喊话,“匪首陈慈悲!你打算一个人在这死守到底吗?若是没有援兵,早半日死晚半日死有什么区别!”
烟尘里传来一声怒吼,“晚半日死!多杀你五千条狗!”
费连河想再放火炮,那炮竟然真的哑了火。
费连河此时有点尴尬,要不是陈慈悲倒不出手来,他此刻就直接朝着自己来了,于千万兵士中间,找到他这个主将,并取下他的人头,对陈慈悲来说并不难,而此刻,费连河只得不停地增加火力,让陈慈悲只顾着去堵城墙,顾不上来取他的首级。
火炮不灵了,费连河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陈慈悲站在那城墙缺口处,像一个吞噬万物的怪兽,费连河把大把的兵士喂进他的嘴里,也填不满他的食欲,转眼又过了半个时辰,陈慈悲仿佛不知疲惫,楞没放一个人进去烟霞城。
费连河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心里焦急,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说西门破了。费连河一边用大量的兵力牵制住陈慈悲,让陈慈悲以为重头戏都在这里,但是后队悄悄地调转了方向,拨了四千人去驰援西门。西门没有个像样的守将,机巧用尽了,就破了,与此同时东门也已经岌岌可危,神农教的教众被逼开始往内城撤退,西门敌将朱敞带人几乎已经杀到了烟霞城的正中心。
没一会,胡千斤也退回来了,白脸上挂着两道血痕,与朱敞撞了个对头。
涌进来的敌兵如潮水,汹涌不绝,胡千斤和西门退下来教众在祈福场院相遇了,总还剩下百多人,死伤近半,被敌兵团团围住。
长街上还有许多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百姓,竟也被那敌兵毫不留情的斩杀,那些半大的孩子,蹒跚的老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被一刀抹了脖子,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停了呼吸,他们不能相信,在魔教脚底下过了一辈子,没受什么戕害,却被自己的朝廷给杀了。
他们不知道,不久后的一个日子,他们要么成为匪教神农在此次反抗朝廷过程中被屠杀的人质中的一个数字,要么成为朝廷官兵在此次剿匪战役中捕杀的匪教教众中的一员,他们只是想过好自己日子的百姓,神魔大战,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城虽然破了,但是费连河的兵找不到梵坛,只是由在城外战斗改成了在城内战斗。
南城门正在恢复秩序,陈慈悲突然惊觉,有一大队人马从他身后包抄了过来,箭矢破空,喊杀骤起,城破了,近身战的敌兵显然没有那么文明了,火箭,毒镖,暗器,一齐飞出来。
陈慈悲估算,自己的人损伤大约有一半,敌方才只消耗了两三千人,十之一二而已,这样就算再撑两个时辰,等火塘的援兵到了,也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到时候能活下来的,大概只剩他一个,还好已经把孩子们藏好了。
随着涌入的敌兵越来越多,前后夹击,虽然他们都近不得他身旁,但陈慈悲也不知不觉地开始往内城退,而此时费连河登上了城门,俯身看着下面的激战,不时发出一些指令,叫传令官传下去。不多时,费连河身边冒出一个人,那人生得高大,没穿甲,一身黑衣,衣衫上坠着点点白纱,脸上罩着黑布,头上戴着黑帽,帽檐低低地垂着,丝毫看不见样貌。
费连河附耳过去,十分敬重的模样,“先生,您看此时可是出手的好时机?”
那人好似点了点头,一伸手,一旁的甲兵递上来一柄巨弓,显得十分重,四个人抬着尚且吃力,那黑衣人却单手将弓提了起来,用的仍然是适才那种长箭,但是要细的多,只有三支箭,甲兵在一旁抬着,他接过一支箭,缓缓将那巨弓拉满,看得出他用了许多力气,那弓拉开的时候,吱吱地响着,好像猛兽在进攻前发出的声音。
弓弦贴在他的黑帽沿上,他就这样举着那巨弓,朝着正在打斗的方向,许久不动。费连河几次想开口,都强自压下了。
箭尖的方向偶尔稍稍转动,一旁的兵士面面相觑,感觉这人在摆花架子。
突然,那箭离了弦,奇怪的是,那箭尾一簇羽翼顶风张开,把原本应飞速前进的长箭硬生生拉慢了,好像慢动作一般,所有人都看得清那箭的走向,再看看城下那个白色的身影,这明显瞄得不准啊。
那长箭像一只鸟,缓缓地飞着,沿途没发出丝毫的声响,陈慈悲也看见了那支箭,但见它也不是朝着自己来的,便没多留神。
众人正诧异间,那黑衣人突然又放了一箭,身边的人都没听见他又是什么时候拉的弓,也没看见那箭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只看见放了箭之后的弓弦在兀自嗡嗡颤抖,捧着长箭的那个兵最诧异,好像手上的两支箭凭空消失了一支,他甚至扭头到处寻找。
但第二支还没找到,第三支箭又没了,这次他看见了,那黑衣人仰头朝着天上射出了一箭,长箭没入云霄,众人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第二支箭很快追上了第一支箭,射在了第一只箭的箭尾上,第一支箭箭尾的羽翼被断了,两箭相撞,分别拐了个弯,第一支箭突然迅疾起来,仿佛箭身上藏着的怪兽挣脱了枷锁,两支箭从两个方向,前后对准了陈慈悲两处要害。
陈慈悲正在应对眼前敌兵,不防突生奇变,来箭力道奇大,他不想硬碰那力道,便飞速撤了个身。
旁人都没看清,好像一道残光掠影,与那长箭堪堪失之交臂,要不是陈慈悲的速度,箭已经把人射穿了,怎料撤身的脚还没站稳,又一支长箭以雷霆之势从天而降,那三支箭好像算准了他撤退的方向,两箭前后夹击,头顶还有一支冲下来,堵死了陈慈悲全部的退路,三箭必伤其一,虽然他在最后关头,凭空生出一股横力,将那三支箭都逼得各自偏了寸许,但第三支箭还是从他右肩胛骨下,穿肩而过,被那力道带得左腿跪在了地上,只靠着一直拐杖撑着。
陈慈悲头皮发麻,这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人?
费连河目瞪口呆,对着黑衣人连连抱拳,“神箭!神箭啊!”那黑衣人却一言不发,翻身从城墙上跃了下去,如一只黑色的大鸟,羽翼翩然。
陈慈悲刚一跪地,四周的甲兵举着长枪呼啦啦冲了上来,陈慈悲一挥手杖,将自己前胸和后背裸露的剑杆齐齐斩断,只留了中间一截在血肉中,没流多少血。手杖再起往四周划了一个圈,甲兵惨叫,倒地一片,陈慈悲抵挡了他们三轮进攻,伤处传来恶痛,眼前的景象开始闪动。
陈慈悲还在凭感觉挥舞着蛇头拐,但他知道自己的动作已然越来越慢,力道也越来越小,渐渐迟钝的意念中,他还在想,许是这些年离开江湖太久了?都不知道江湖上出了这么厉害的人物,再或许是多年没有亲身对敌了,竟然这么不经打么?还是说,他老了?
眼前突然一黑,他感觉自己好像栽倒在地了,最后一个念头是,希望他们找不到黑龙殿,或者一旦不幸找到了,希望阿良顶得住。
但是好像没有刀剑加身,他勉强抬了一下眼皮,一个高壮的青年,手里拎着一条钢鞭,正挡在他身前,本来以为自己得手了的甲兵,再一次被打得四散奔逃。
那青年面部轮廓锋利,高眉亮眼,脸上的表情轻蔑,丝毫不把这甲兵放在眼里,不知是妄自托大还是对自己的功夫十分自信,那青年华成峰一边对敌,一边回头对他喊,“陈教主!要救命么?”
陈慈悲迷蒙间说,“小盟主,你想好,要是救了我,你可就也是朝廷逆贼了!”
华成峰讥笑一声,“我怕?”大喝一声,“来呀!”
成峰的功夫虽然比陈慈悲还差得远,但是早已不是当年刚从少林寺出来的愣头青模样,那钢鞭里仿佛融入了十八般兵器,顺着魔琴神功的内劲,如雷霆震怒般呼喝挥洒,虽然魔琴神功尚未大成,但对付这些虾兵蟹将,绰绰有余。
费连河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变故,神箭先生已经走远了,但看来人只有两个,也没放在心上,下令猛攻。
陈慈悲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眼皮一动,看见了欧阳青鸟,“陈教主,你中毒了,这药丸吃下去,虽不能完全解毒,可缓解一时。”
陈慈悲眼神一亮,捏过那药丸就咽了下去,伸手抓过一旁的一个教众,“田邛!快带欧阳掌门到后面去。”
那田邛领命,陈慈悲脑子里有了一丝清明,朝着青鸟报了个拳,“多谢欧阳掌门!田邛带你去看即休。”
欧阳青鸟点了点头,起身就走,陈慈悲又拉住她,“要是灵儿问起,就说这里无碍。”
田邛带着欧阳青鸟,在甲兵中间左冲右突,每次要被甲兵砍伤或者拦住去路,就感觉到教主的蛇头拐在眼前闪了一下,甲兵死伤一片。城墙上的费连河于万千人中,没注意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喽啰,底下血战的兵士又不知道这人是要干什么去,靠着蛇头拐的护航,田邛拉着欧阳青鸟,转进了一条脏兮兮的暗巷,确定左右无人,伸手推开了巷子墙上的一扇矮门。
陈慈悲吃了欧阳青鸟的药丸,恢复了很多体力和精神,他就地运功祛毒,要是别人中了毒,便不敢运功,怕那毒扩散全身,但是陈慈悲的功夫和旁人不同,肩头留着的一截箭杆,随着他一声暴喝噌的一声窜了出来,打在一个敌兵脑门中间,一瞬毙命,接着暗色的血液从那肩头破洞处喷洒出来,带着内劲,扑在那些加兵身上脸上,中招的人捂脸大叫,没一会,那伤口流出的血液已经是红色的了,毒好像排得差不多了。
华成峰的突然出现,打断了除掉陈慈悲的最佳时机,只一刻钟,陈慈悲仿佛恢复到了之前的战力,千万的甲兵在他面前,好像蚍蜉撼树。
城墙上的费连河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脑门,叹了一口气,又叫人传令,结阵!
城墙下的甲兵得了令,一拨人围住华成峰,另一拨围住陈慈悲,绕着两个人飞快地转圈,嘴里呵呵有声。
华成峰看着那些兵不停地旋转,哪怕他拿鞭子抽下来几个,也马上有别的兵补上去了,里里外外共三层将华成峰围在中间,与华成峰之间保持着一根长鞭的距离,突然那一圈人两两中间各让出一个空,一群铁甲颜色稍微亮一点的兵从那空隙间钻出来,这些人的战力明显比其他普通的士兵强许多,约有十几个,牵制住了华成峰的长鞭。
正在华成峰与圈中那些人苦战之时,那三层兵士突然后退,露出了一圈扛着高大盾牌的甲兵,每盾一人高有余,圈内迎战的甲兵此刻纷纷后退,又隐没到铁盾的后面,伤了死了的也被拖了出来,第一层铁盾的包围圈成了之后,他们肩头上又生出了第二层,然后第三层,一共搭了四层,铁盾的包围圈逐渐缩小,成峰觉得眼前一黑,第四层的盾牌突然围拢了,遮住了天。
华成峰在里面暴喊了一声,回音阵阵。
像一座小山一样,将华成峰困在了里面,那外围还在不停地往上包围着,小山越来越牢固,里面传来钢鞭抽在铁盾上的噼啪声响,和猛虎阵阵咆哮。
而围着陈慈悲的那个阵,没结成,铁盾还没来得及出现,那三圈甲兵还没转完,已经被他砍成了肉泥,陈慈悲太过相信自己的功夫,谁都不放在眼里。
胡千斤遇上了朱敞,两厢交战,朱敞的长刀招式中规中矩,胡千斤的折剑走的全是偏锋,两人一时间竟不分上下。
城中突然起了大火,神农教的教众一个个顺着墙根地缝,纷纷消失了。
陈慈悲见火起,不再耽搁,飞身而起,一只脚蹬向那人山,两步就站在了那铁盾山顶,手里的拐用力往下一剁,那人山铁盾阵轰然倒塌,好似灰飞烟灭,陈慈悲拉着华成峰,两三个起落,也没了踪影。
这下费连河抓瞎了,敌教匪众,一瞬间消失不见。
墨良辰拗不过灵岳,便带着她俩人钻进了地缝,刚走没几步,迎面碰上了胡千斤,风度翩翩胡公子甚少这么狼狈,墨良辰心道不妙,赶紧问他圣主在哪,胡千斤说,“圣主应该是也下来了,上面现在没咱们的人了,但是恐怕……也只能抵挡一阵……”胡千斤面露凄惨颜色。
墨良辰问,“那珑璟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算时辰,也该差不多了。”
这说的只能抵挡一阵,可真是很小的一会儿,也就一炷香的时间,俩人在这话还没说完,地下通道中突然有浓烟滚入,胡千斤还疑惑,“我们的火……烟不应该往下走啊——”
话还没说完,墨良辰大喊一声,“闭气!”
并一手捂住了胡千斤的口鼻,再晚一步,胡千斤就要倒了,而身后没来得及掩住口鼻的几个教众,吸了几口那烟尘,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神农教众不得已,被费连河从地缝山道里逼了出来,原来那敌兵在对手消失后领了命到处寻找,费连河心里清楚得紧,那么多大活人,不可能上天,只可能盾了地,便叫人使劲往地下搜索,看哪里有空能钻进去,不巧就在适才火炮炸出的几个洞附近发现那些地下通道的痕迹,但不知道里边有什么布置,不敢擅入,费连河便命人对着那地缝里放毒烟,神农教众只喘息了一瞬,又开始了惨烈的战斗。
战圈越来越小,剩余的神农教众渐渐聚在了一起,陈慈悲也看见了墨良辰和灵岳几人,脸上神色大变,“阿良!灵儿!你们怎么来了!”
墨良辰脸上表情瑟瑟,不知怎么答,灵岳回了一句,“承蒙陈教主多日的照顾,今日又受我们牵连,不如趁此就和教主同生共死一次!”手上形意剑没有丝毫停顿,劈风斩浪,愈战愈勇。
陈慈悲听了那话心里却是一震,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时,这话他也曾对谁说过。
虽然神农教现在人少,但是有陈慈悲、墨良辰、华成峰、凤灵岳、胡千斤、守如瓶等一些个八竿子凑不到一起的人,还不至于立时就落败,费连河也有些黔驴技穷了,战事逐渐焦灼,天意向晚。
敌方后队突然传来喧哗与惨叫声,陈慈悲知道,珑璟回来了,费连河在城墙上叫人喊话,“匪首陈慈悲!本将军没想到,你的援兵就只有这么几百人,看来今夜便可结束战斗了。”
但是费连河这话喊早了,那几百人拼着自己性命不要,分头闯进敌军阵营,敌军还在抚掌大笑,根本不把援兵放在眼里,但下一刻他们就笑不出来了,援兵手里扬出一块一块的破布,破布里裹着烟尘,但凡沾上的,哪怕只是被那破布里的香粉稍微扑了鼻,没一会就纷纷栽倒,口鼻流血,皮肤溃烂,十分恐怖,这时候再挨上一刀,便直接解脱了。
陈慈悲回道,“费将军!竟没听过我神农教的百花娇吗!”
百花娇蚀面侵骨,撕肝断肠。
虽然只有几百人,但却折损了费连河几倍之数,一时间惨叫连连,乱了阵脚,费连河正忙着应付这些人,不防城里其他的人竟都退守到了县衙之内,县衙墙头上趴了一圈的弓箭手,等把于珑璟和她手下剩下的人放进来之后,铁门关闭,夜幕深垂,弓箭御敌,两相对峙。
县老爷及家眷,和他那五十个捕快,被关在了大牢里,老老实实。
众人得到了短暂的休息,陈慈悲拧着眉头听探子回报,费连河正在重整人马,打算今夜一举得逞,探子说,费连河大概还剩一万人,胡千斤也基本上拢出了神农教的伤亡人数,梵坛的三百人,加上于珑璟带来的六百人,扣除折损,此刻总共还剩三百多人,且剩下的多半已经带伤或者筋疲力尽。
照理说,他陈慈悲折了五百多,费连河损了一万人,神农教只赚不亏,但是要算陈慈悲还剩下的三百人,而敌方仍有一万人,这就有点可怕了,这一晚上,该怎么熬过去。
听胡千斤报完了数,陈慈悲坐在椅子里愁眉不展,简直是毫无准备的一仗,他没想到容寿真的敢一杆子捅到他的老巢来,一点余地都不留,这不像容寿的风格,背后定是有人煽风点火,这匪要是剿不了,谁去官家面前领罪?他们也没把握能一举灭了神农教,为何还敢这样兴师动众的来?
纳闷了一会,见墨良辰过来,便调转了头跟他怄气,“说好了我来应付前面,你怎么带着孩子过来了!现如今后面根本没有个能护住他们的人了。”
墨良辰垂着头,“行行行,是我不好,没能瞒住灵儿,你别生气了,那伤口赶紧包一下啊!”
陈慈悲的血染红了大片的白衣,与墨良辰又埋怨了几句。突然听见连着几声巨响,犹如天雷滚落,俩人都蒙了,陈慈悲赶紧叫胡千斤,胡千斤却延迟了好一会儿才进来,脸色煞白,“圣主,费连河又搬了两门火炮来!正在轰山呢!”
“哪座山?”陈慈悲情急之间站了起来。
“就是咱们黑龙殿的后山!”
陈慈悲眼神一震,“他们进梵坛了!”
费连河找到了梵坛,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他找不到这个院子的机关在哪里,幸好叫人从青州城转运来的火炮到了,运进了城,对着梵坛的四周投射火炮,大不了把烟霞城都炸平,毁了干脆。
陈慈悲大喊,“阿良!即休他们……”忽一阵急怒到心头,“你呀!叫你别来!”
墨良辰也十分焦急,灵岳突然从身后出现,“陈教主和二师父莫争了,若是即休今日真的要死在这,我谁也不怨,生死有命。”灵岳说完,盯着陈慈悲血红的半边身子,许久才低下头,想问一句陈教主伤哪了?严重吗?却开不了口。
墨良辰说,“阿慈!是我错了,现在你看,该怎么办那!”
陈慈悲拄着拐就要往外跑,“我去抓费连河!”
“怎么抓的着?你再厉害,也不是那火炮的对手啊!费连河知道我们单个的本领高,躲藏得可深,外面有万人大军,你去哪里找他?”墨良辰这句倒是说得在理。
“难道就在这里干等着吗?不如出去杀个痛快!”
谁也拿不出个主意,只急的团团转,正一筹莫展之间,手下从外面领进来一个人,灰头土脸,半身血污,定睛一看,灵岳先叫了一声,“秦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秦书生虽然弄得脏兮兮的,但是身上的血污并不是他自己的血,因此还元气十足,“多少来尽一点绵薄之力!陈教主,方便借一步说话?”
陈慈悲和秦书生绕到后堂密谋了小半个时辰,出来之后开始给各人分配任务。
县衙城墙上的防守仿佛突然悄无声息地松懈了,大门打开,围着县衙的官兵纷纷交头接耳,但没接到命令,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提高了警觉,这守将的不是旁人,正是朱敞,双目瞪视着敞开的朱红大门,里面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抱了抱拳,声音翠玲玲地响,“朱大哥!又见面了!不知今日你我要以什么身份见面呢!”
朱敞竟不由自主地下了马,往前走了两步,一抱拳,“七小——”
灵岳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切不可再这样叫了,太师爷下令痛下杀手那天起,我就再担不起小姐这个称呼了。”
朱敞略略尴尬,许多过往,历历在目,眼前人好悬就成了枕边人,一年又要到头,还记得上年的小年夜,两人还乘马车同游汴京,如今却要兵戎相向,真不知以什么身份再见面了。朱敞上前两步,“事已至此,不如劝说陈教主,降了吧!”
灵岳挑眉一笑,“是吗?到底是陈教主该降?还是你该降?”灵岳缓步朝他走过来,“我倒想问一句朱大哥,跟着容氏这么多年,你求的是什么?是荣华富贵?还是高官厚爵?”灵岳离朱敞还有两丈远,那嬉笑的嘴脸好像在玩味着什么,“总不会是只求一个忠心耿耿的名声吧?你求到了吗?便是没有施即休,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吗?”
几句话痛击到朱敞心头,他这些年,不敢细想,太师爷是给过他从穷困潦倒到一朝富贵的一条捷径,但从那之后呢?没有更多的富贵了,没有步步高升,他也想过这是为什么,但是他没想明白,到如今,究竟是为了什么还在给他卖命,他自己都不懂了。
但他知道灵岳肯定不是站在这跟他聊天的,背后必有算计,压住了那心头酸涩,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小姐说的是,那与今日之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灵岳冷哼了一声,“不如朱大哥弃了那费将军和容氏,要是来神农教做个尊主,比你做护卫首领要风流快活得多!”
灵岳说着已经走到近前,离得有些过于近了,朱敞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硬是摆出一副冷漠,“小姐说的哪里话?各为其主罢了,论什么风流快活,神农教今日决计无法逃脱,何必在这多费口舌!”
灵岳再上前一步,仿佛要贴上了朱敞的铠甲,手臂稍稍一动,还没形成招式,却被朱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剪了双臂,可见朱敞是在全神戒备,灵岳痛呼一声,又轻轻一笑,“朱大哥,何必呢!人生几回?干嘛要活得这么累呢?为何不能潇洒快乐!你看这又要过年了,过了年你就二十六了,还不该找个媳妇,生个孩子,享天伦之乐吗?你为谁而活!!”
二十六,朱敞想起去岁松竹林下,月夜安详,她轻声地问他年纪。
朱敞突然有些进退两难,而此时被他压住的灵岳声音陡然有些癫狂,“你要回去过那猪狗不如的日子!你就在这杀了我!回去交差!看他会给你什么?哈!要是有一天他做梦梦见我,第一个怨恨的就是你!”
朱敞手一抖,是这个道理呀,他突然有点后悔抓住了灵岳,灵岳又说,“所以你不会杀我对吧?你不会让我死在你手里!”
“我——”
灵岳没让他多说,但他那犹豫已经被众人看在眼里,灵岳突然朝着他身后的甲兵说,“你们副将已经生了二心!还不快去告诉费将军!朱副将手里拿着贼寇却不杀,这是个什么道理!”
那些甲兵看看左右,窃窃交谈了几句。
朱敞有些慌神,“你休要在这里耍花招——”一瞬间,灵岳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形意剑已然横在他脖颈上,贴出一条细细的血痕。甲兵赶紧举起了弓箭,灵岳身后也出现了一排弓箭手,两两对峙着,灵岳一只手举着形意剑,另一只手扣在朱敞铁甲的后领上,一步步往大门里边退,小声对朱敞说了一句,“走稳了,别说话,朱大哥,我可没有你那么手软。”
朱敞想要说一句话,喉结刚刚动了一下,形意剑就又近了一分。
待退到了门里,灵岳又对着朝廷的甲兵喊了一句,“去告诉费将军,朱副将我们请进来做客,这次无论胜败,就不跟他回去了!关门!”
大门咣的一声关上了,门楼上又出来一堆弓箭手,与敌方各自射了数十支,便又隐去了。门外的两个小头领,互相议论了几句,还是有其中一个带着一支十几人的队伍,骑马奔走了。
朱敞进了那县衙大门才发现,适才他俩在门口交锋之时,他们围困住那些人,都已经不见了。
灵岳也像是累了,叫人把朱敞绑了,关了起来,再一句话也不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