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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听到这个消息的常氏会诧异出声,甚至朱标都觉得常氏会满脸狐疑,询问自己为何送刘伯温回乡养老。

可让朱标没想到的是。

此刻常氏闻言却如同听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消息一般,只不过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也并未有过多惊异之色。

“常妹不觉奇怪?”

“自是奇怪。”听到朱标如此发问,常氏这才点头出声道:“兄长器重刘伯温,臣妾比谁都要明白。”

“然而此时兄长却送刘伯温回乡养老,想来也有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

“臣妾不过妇人,不知兄长如何考量,自不敢置喙兄长决策。”

微微一顿后,常氏看向朱标继续道:“可若是兄长有半分悔意,臣妾愿意出面挽留诚意伯。”

“这倒不必!”

朱标摆了摆手,出声拒绝道。

毕竟是自己下旨送刘伯温回乡养老,才过去不到几个时辰,自己却又反悔,而且还要搭上常氏这位大明皇后的颜面。

如此岂不是告诉朝臣,自己这个皇帝反复无常,更是离不开刘伯温这个臣子?

身为帝王,该有的性格还是要继续保持的。

“刘伯温的确大才,也是可用。”

“只是朕也的确有不得不让他暂离朝廷的理由。”

“之所以心中多些愁绪,也不过是遗憾这位大才眼下不得不离朝还乡。可惜如今的大明正值锐意进取,却也是没有刘伯温施展其才得舞台。”

听到朱标这话,常氏微微颔首便也不再多言。

也是此时。

却见朱标似想到了什么般,起身径直朝书案前走去。

待常氏近前却见朱标御笔写就“谷贱伤农”四个大字。

“兄长这是.....”

“刘伯温最后一道谏言奏疏,说的便是这谷贱伤农四字。”

“方才朕只顾愁思,却也没继续深究。如今看来,谷贱伤农确实是个大问题。”

语罢,朱标盯着桌案上这四个字默默出神。

和有着绝对生产力的后世还有不同,眼下即便粮食高产,却也根本没法达到后世那种一省之粮足可供给全国的程度。

也正因如此,谷价若贱对农户的伤害自然要比后世更加严重。

“兄长可是改变主意,要臣妾前去留住刘伯温?”

见朱标站在案前,自顾自的沉思起来。常氏还真以为朱标是要反悔,随即出声道:“既然谷贱伤农四字是刘伯温率先提出,想来他也有应对之策。”

“臣妾愿效仿母后安抚朝臣,出宫挽留刘伯温。”

朱标闻言,当即摇头拒绝。

刘伯温确有其才,可偌大的朝臣除了皇帝陛下,朝中那些个臣子少了谁都是可以。

没有就挽留刘伯温的话题往下说,朱标话锋一转,转而继续道:“谷贱伤农,似朕先前预期那般,今年秋收各地粮食增产近十倍,碍于运输成本,今年粮食价格也要下降个四五倍不止。”

“可问题就在于秋收之时,百姓乃是一日之内见谷物盈仓,心中自然喜不自胜。也会畅想着如果是按照去年价格售卖今年秋收之粮后,能到手上的钱财自然更多。”

“然而今年粮价必然下跌,而且下跌也需要有一个过程。”

“约莫一月的时间,粮价才能趋于稳定。”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今年秋收之粮虽是百姓平生仅见的大丰收,然后粮食却卖不出价格。”

“在粮价不断下跌的这一个月中,百姓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心中自然没什么底气,甚至还会闹出乱子,对朝廷失去信心。”

对于朱标预期的结果,常氏已然有些听不太明白,只感觉朱标所言的确有理。

不过她却也不急着发问,只是默默听着,等着朱标自己往下说。

“因此!”

朱标语调清亮,朗声说道:“所以朝廷介入民间商贾自是必要。”

“有了朝廷商会的介入,粮食价格总不至于降低到饶是丰产,百姓也难以度日的地步。”

说话之间,朱标便也已经打定了主意。

有了朝廷的介入,粮价必然能够很快达到稳定,原则上也是要保证今年丰年百姓得银比往年更多。

至于之后全国粮食若真能不再短缺,届时再减免部分农税,鼓励百姓从事耕种。

见朱标说着便坐在案前,提笔写着对策。

常氏不愿打扰,轻声说了一句便也默默退出了谨身殿内。

不过刚走出谨身殿,紧接着常氏便收到了坤宁宫的懿旨。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见来人是坤宁宫的宫女,常氏示意她起身后,温声问道:“母后可是有何吩咐?”

“回娘娘的话,太后命奴婢禀告娘娘,娘娘乃大明国母,手上有凤印、宝册,还有懿旨。”

听到这话,常氏微微一愣,随即便对面前宫人道:“回禀母后,本宫明白了。”

语罢,常氏回身看了眼谨身殿内正伏案书写的朱标,随即便也下定决心,径直朝宫外走去。

若是依常氏的性子,哪怕知道刘伯温走后,朱标会略有不舍。

可朱标未曾明言,她却也不会自作主张,出宫挽留刘伯温。

只是眼下却也不同。

有了马皇后的允准,常氏自然乐意出宫留下刘伯温,如此也算是为朱标分忧。

诚意伯府。

见自家儿子也跟着自己收拾行囊,似是打算一并离京。

刘伯温猛的放下手中折扇,眉头紧锁出声教训道:“琏儿,陛下乃是特开恩旨,准为父回乡荣养,并非贬斥。”

“你既有官身,为何也一同收拾行李。”

“父亲,儿子是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不等刘琏说完,刘伯温语气很是不耐烦,当即打断道:“你所读圣贤书,并非是给为父读的。”

“你所有的才学,乃是为报效朝廷。”

“不能因为父还乡,你便也弃官不做!”

面对自家老爹的训斥,刘琏呆愣在原地,不敢出声。

可等刘伯温再次命下人收拾行李之时,却见刘琏竟又开始跟着一起装点。

“你.....”

“父亲息怒。”

这次不等刘伯温出声训斥,刘琏忙开口解释道:“儿子是想父亲回乡一路颠簸,儿子同行也能照应一二。”

“况且....况且.....”

刘琏一咬牙,索性直接说道:“况且儿子于朝中不过从五品的微末小官,儿子也知自己才学不足以匡世济国,然而父亲却需要儿子侍奉羹汤。”

“故而,儿子打算向吏部请辞!”

“糊涂东西!”

听到自家儿子这话,刘伯温气的直喘粗气。

重重咳了几声后方才平稳气息,继续斥责道:“陛下准为父回乡荣养的消息传开,在京官员、士林之中必是众说纷纭,猜疑不断。”

“倘若此时你也辞官,随我一同还乡。殊不知会不会有人诋毁陛下,言说陛下刻薄寡恩,容不下旧臣?”

“你又怎知朝中与为父交恶的官员不会上奏弹劾,说我刘家父子不愿做大明朝的官?”

“这.....”

被刘伯温这么一说,刘琏身子一怔,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大半,此刻甚至都有些后怕。

也是看见自己儿子如此沉不住气,被自己随口一说便吓得失神呆立。

刘伯温随即便又要出声训斥。

可一想到刘琏方才所言,于国不缺刘琏这个才学浅薄之臣,于家他刘伯温却需要这样一个侍奉羹汤的儿子。

念在刘琏也是一片孝心的份上,刘伯温随即便也熄了火气,转而郑重叮嘱道:“当今陛下虽极似太上皇,可陛下要比太上皇更加明理,也更加体恤臣下。”

“于此圣君之下为官,乃是多少文人夫子求之不得的愿景。”

“你也要时刻牢记,务必时常自省,为国效力!”

见刘琏喉咙蠕动,却迟迟没有出声。

刘伯温知他还有话要问,可碍于自己这个父亲的威严却不敢开口。

一时间,刘伯温愈发有些烦躁说道:“你我父子之间还有什么不敢问,不敢说的!”

“为父又非吃人的怪物!”

“想太上皇何等英雄气,天子威严更是震慑千里。即便如此,当今陛下仍有太子之时却仍敢和太上皇说情辩理!”

有时候刘伯温也在想,是否在身为人父这件事上自己的确是不如老朱了,否则刘琏在自己跟前也不会颇有顾忌,不敢言声。

而等刘伯温说完,刘琏斟酌片刻后方才小心翼翼询问道:“父亲,您既离京,孩儿仍在朝堂。”

“不知父亲可还有要交代的。”

怕自己表达不清,刘琏仔细观察了下刘伯温的情绪变化,待确认自家老爹并未发怒后,索性直言道:“有父亲交代,孩儿也可在朝中站稳脚跟,也不辱没父亲旷古智名。”

“砰!”

听到这话的一瞬,刘伯温怒火中烧,随即便将手中杯盏狠狠砸在了地上。

“胡闹!”

“你是想让为父给你留下些东西,好让你进身高位?”

“你可知当今陛下何等圣明,若为父替你拟好奏疏,借你之名上表,陛下又岂会不知?”

“况且为父还有几年时日!即便你能瞒天过海,待为父归天之后,你又如何自处?”

刘伯温当真是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给气糊涂了。

自己从不奢求名禄,更从没想过晋身高位。

可自己淡泊名利了一生,怎么却将自己儿子教成了这么一个喜好虚名的浮夸之辈。

“滚出去!到院中反省思过!”

听到刘伯温怒声训斥,刘琏吓得大惊失色,忙朝院中快步走去。

看着自家儿子竟是这副德行,此刻瘫坐在椅子上的刘伯温更是忍不住连声叹息。

怎会如此!

他刘伯温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子怎会如此!

怯懦无刚,少有智谋不说,竟还喜好虚名!

如若这般,那他刘伯温还真应该上一道奏疏,请求陛下罢免了刘琏的官职。

等自己死后,刘琏承袭自己的伯爵之位,如此也能性命无虞。

反观站在院中思过的刘琏,此刻心中却也很是委屈。

之所以有方才那番话,他的本心倒不是想让自家老爹为自己代笔,写出几份惊艳世人的奏疏,借此扬名,也借此进身高位。

实际上,他刘琏只不过是怕折辱了自家父亲而已。

毕竟于士林之中,他父亲诚意伯的名号甚是响亮,甚至刘伯温三字已逐渐成了算无遗策,智谋无双的代名词。

更主要的是,于朝堂之中,先前刘伯温任职尚书台,主弹劾百官。

朝中文臣与刘伯温多有嫌隙,武将自然更不用说。

倘若他刘琏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奏疏,借此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也借此震慑心怀不轨之人。

恐怕自家父亲刚一还乡,紧接着便能听到他刘琏被政敌吃干抹净的消息。

他刘琏一人死不足以,怕只怕折辱了自家父亲的多智之名,怕只怕连累自家父亲年老仍要受过。

就在刘琏默默叹息,思索自家父亲离京后,自己该如何在朝堂自处之时,突听得门外响起一阵急促且有力的拍门声。

“公子,有客到。”

“父亲说了,今日不见客,也不需朝中大人送行。”

刘琏话音刚落,紧接着便看见常森一把推开门口的下人,扯着嗓子朝里喊道:“诚意伯府便是如此待客之道?”

见来人年纪轻轻却是一身武人打扮,本就官职低微,从未见过常森的刘琏自然以为是那些早就看他父亲不顺眼的勋贵武将,见陛下送他父还乡,故而派遣自家儿子上门找麻烦。

念及至此。

刘琏快步上前,虽面露不悦但却依旧礼数完备冲常森拱手行礼道:“这位小将军,今日我府上暂不见客.....”

“你就是刘伯温?”

听到常森直呼自家父亲名姓,即便刘琏再好的脾气,此刻也不免很是不悦道:“这位将军莫要放肆,我父现虽致仕,可朝廷爵位还在。”

“若要上门找麻烦,在下只会上书禀明陛下!”

“嘿~”

当听到刘琏一上来便搬出朱标吓唬自己,本就没什么心眼,也压根不觉自己方才失礼的常森顿时也来了脾气。

可也就在他撸起袖子,准备跟刘琏好好掰扯之时。

突的只觉屁股上一阵重力袭来,紧接着整个人好似离弦箭矢般,径直朝前方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