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郑通刚刚脱身没有多久,深怕自己一家人再给朝廷捉了去论罪处死,因此他在越州寻到了林二娘之后,并没有直接出面跟林二娘见面,而是在越州城里找到了一个年轻的书生,并且给了这个书生一笔钱,让他去给林二娘赎身。
当时,郑通与这个书生约定好,纳林二娘入门之后,一定要好生善待,不得欺辱。
这年轻书生满口应下,拿了钱之后也没有跑,很守信誉,把林二娘带回了自己家里,做了妾室。
后来没过多久,林昭便出生了。
再之后的事情,便是东湖镇的那些事了。
这十几近二十年的时间里,郑通等人也想起过林二娘这个妹子,只不过林二娘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林昭,跟一群“逃犯”沾染上什么干系,因此便一直在东湖镇里过活。
此后在长安城里,林昭取中进士之后,郑通才现身与林昭相见,全然了解妹妹与外甥这些年的胜过之后,郑大官人当然心中有气,只是先前他在长安与荥阳之间往来,没有功夫千里迢迢赶到越州去。
林昭坐在郑老板对面,没有接话,而是开口问道:“二舅您一个人回的长安?”
“本来是应该在荥阳给老人家尽孝的。”
郑通面色平静,开口道:“但是长安城里出了事,我便回来看一看局势如何,顺便看看李家的这位新皇帝,是个什么成色。”
提起新皇,林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提醒道:“二舅,据我所知,司宫台应当是知道您还有另外两个舅舅的。”
“他们……也知道大通商号。”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司宫台的大太监卫忠,已经不在司宫台了,但谁也说不清楚他有没有跟新皇说过什么,您还有大通商号在长安活动,都要小心一些。”
林给谏声音低沉:“先帝已经去了,没有人知道新皇是个什么心思。”
听到这句话,郑通面色有些复杂,他微微点头,开口道:“我知道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默默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抬头看向林昭,开口道:“这些事情以后再提,我先帮着你解决了越州林氏的麻烦。”
他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开口道:“你领我去见你爹。”
林昭看向郑通,苦笑道:“二舅,事情不好闹得太大。”
“这件事情与你无干。”
郑大老板声音低沉:“是我荥阳郑氏,要跟越州林氏,要个说法。”
说罢,他径直朝着门口走去,林昭没有办法,只能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这个胡同。
这里距离长兴坊不远,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长兴坊。
到了长兴坊之后,快到林家大门的时候,郑通回头看向林昭,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三郎你先避一避,今日之事,不要跟你扯上关系。”
说白了,还是一个“孝”字。
林昭现在是朝廷的官员,但凡他跟自己的父兄有了什么冲突,都会影响到他的官声。
而郑通就不一样了。
在宰相郑温的尸骨被葬回荥阳郑氏祖坟之后,当年的旧事多半不会有人再提起,况且郑通现在明面上的身份姓程,他是可以大大方方以林二娘兄长的身份,出现在人前的。
林昭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他对着郑通微微点头,开口道:“二舅拿捏一些分寸。”
郑大官人两手抄在袖子里,面色平静。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给他们些体面。”
林昭微微欠身,转身便朝着谢家走去。
而郑通则是走到林家大门前,轻轻敲响院门。
没过多久,院门打开,一个林家的下人打量了一眼郑通,问道:“您找谁?”
“找林夫人。”
郑通脸上露出一抹礼貌的笑意:“我是郑夫人的兄长。”
听到是自家主母的兄长,这个下人连忙进去通报,很快就知会了林二娘,听到消息之后,林二娘心中一动,便在后院书房里,找到了正在读书的林清源,开口道:“老爷,我家兄长来了,你同我出去迎一迎罢?”
林清源放下手中的书卷,愕然道:“这么些年,不曾听说二娘你还有亲眷……”
“早年走散了。”
林二娘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到了长安之后,寻到了从前的几个家人。”
“那……是该出去迎一迎。”
本来,以林二娘妾室的身份,家里来人了,林清源也不一定非要出去迎接,但是林二娘有了林昭这么个儿子,在家里的地位就大不一样了,自然要出去迎接。
就这样,夫妻二人来到了自家院子门口,林二娘见到郑通之后,欠身福了一福,行礼道:“兄长。”
而林清源抬头看了一眼郑通的长相之后,便心中一颤,也跟着微微低头,硬着头皮拱手道:“兄长…”
郑大官人两只手都抄在前袖里,也不回礼,只是淡淡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读书人,语气不咸不淡:“二十多年未见,看来你记性不错,还认得我。”
林清源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低声道:“早年不知道是兄长,多有失礼。”
郑通没有再说话,而是迈步走进了林家大院,进了正堂之后,林家下人连忙上前奉茶,郑通在正堂坐下之后,低头喝了口水,回头看了林二娘一眼,微笑道:“这茶水为兄喝不习惯,五娘去帮我换一壶黄芽来。”
林二娘本就聪慧,自然知道郑通这是要支开她,她微微叹了口气,起身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看了看郑通:“二兄,莫要生事。”
“我知道。”
林二娘这才点了点头,下去给郑通换茶去了。
等林二娘走出正堂之后,郑通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面无表情的看了林清源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但是却带着一丝蔑视。
“小门小户的人,果然靠不住。”
一句小门小户,把林清源说的满脸通红。
这个时代,比较注重的就是门第出身,越州林氏在越州已经是大家族,作为越州林氏的子弟,林清源自然不能认同这句话,更不能让自己给越州林氏抹黑,他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羞又怒。
“我越州林氏,书香传代,如何得罪兄长了?!”
“你林清源得罪我了。”
郑通仍旧坐在椅子上,淡淡的喝了口茶水。
“二十多年前,在越州城里,你拿了我一千二百贯钱,当时你是如何应我的?”
林清源咬牙道:“我……我不曾亏待了二娘…”
“不曾亏待?”
郑通也站了起来,冷眼看着林清源:“他们母子二人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你林清源当真全不知情?”
“你知道我家五娘,是什么出身?”
郑大官人声音沙哑,隐含怒气。
“如果不是家里遭了难,莫说是你这个破落书生,就是少年中进士的林元达,也休想碰到我家五娘的一片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