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夜晚，八重里奈依旧没有消息。
两人自休憩中醒来，还未决定好下一程去哪里，就被幕府的人驱逐离开了。
幕府士兵语气不耐：“没有通行证不得进入！走走走，赶紧走！”
两人对视一眼。
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多半还不是好事。
八重里奈也失去了消息。
枫原万叶联系不上她，又开始焦虑起来——虽然这样的焦虑并不明显，但是作为友人，年长的武士看得分明。
“别着急。”他只能这样说，“实在不行……我同你一道去鸣神大社问问看。”
枫原万叶迟疑：“可是稻妻如今……”
他们应该很难再登上其他的岛屿了。
“我知道。”年长的武者沉声回，“稻妻一直都是这样，万叶。你见得多，也该知道的……一直如此。”
“永恒”。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美好，实际上却很沉重的词汇。
一路走来，美好的大概只有风景和小部分的人心。
他们行走在稻妻的土地上，亲眼见证了鸣雷之下的悲剧。
虽然心中知晓一直如此，那位雷电将军的意志不容违背，稻妻依照“永恒”的理念行进了这么多年，可是……
一切的“永恒”好像都在朝着“静止”的方向前进。
他们穿行岛屿之间，愈发严格的审查手段就能给他们带来最直观的感受。
里奈的失联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稻妻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或者那位端坐天守阁的神明大人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呢？
不知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枫原万叶的心中逐渐变得沉重。
在迅速做下“入岛审查不通过就干脆强闯”的决定的当天下午，在奔赴鸣神大社的路上，一缕雪白的流光突兀而来。
枫原万叶可以感受到远处的风中传来的讯息，他的听力很敏锐，飞鸟振翅的频率和声音被牢牢记在心中，并且和耳边听见的声音几乎一致。
浪人豁然抬眼，他顿住脚步往远方看。
前方的友人一转眼，就看见了愣住的枫原万叶。
“万叶？”
枫原万叶缓过神来，眼神中带上了一眼可见、难以忽视的欣喜。
“怎么突然这么高兴，你是看见什——”话音顿在原地。
在他的视线中，一只雪白的飞鸟从远处飞来，在即将到他们的位置时又放缓了速度，而后猛地降落，有些摇摇欲坠地在枫原万叶的肩膀上栖歇下来。
小鸟看起来飞得太急，停下的时候没站好，眼见着要掉下去，枫原万叶及时伸出手捧住它，然后把小鸟送上了自己的头顶。
“里奈，好久不见。”温柔的嗓音响起。
鸟儿被放在熟悉的头发上，有些晕乎乎地和枫原万叶口中同样拥有雷元素神之眼的友人对上了视线。
对方呆立当场，神色也在接触到她的视线后木了片刻。
里奈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对面人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神之眼上。
小鸟一个激灵，又慌乱地拍着翅膀飞下来，在两双眼的注视下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八重里奈惊慌失措：“别叙旧了，雷电将军颁布了眼狩令，要收缴神之眼！”
短短一句话，就像砸入湖面的巨石，顿时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
眼狩令。
现在的人类普遍认为，神明对凡人投下注视，于是人类可以获得神之眼，使用元素力。
在场的三位都是拥有神之眼的存在，也都对这件事深信不疑，而如今传来的消息却是……雷电将军下令收缴神之眼？
神明要收回自己赋予的力量？！
这个命令听起来委实荒谬到让人感觉难以置信。
但是带来消息的是隶属于鸣神大社的巫女，是八重神子庇佑的妖怪小姐，八重里奈。
而那位八重宫司和稻妻众人信仰的神明之间的关系不必多言，人尽皆知。
八重神子是雷神的眷属。
所以哪怕这个消息再怎么荒谬和难以接受……也必须该接受。
静默无言许久之后，在场两人终于被八重里奈的消息冲击完毕，相当艰难地回过神来。
妖怪小姐急不可耐催促：“别发呆了，你们都到这里了，还是趁着被幕府发现之前快点离开比较好！”
她有神子庇佑，神之眼收缴肯定不会收缴到八重里奈的头上，但是枫原万叶和他的友人就不一定了。
如无意外，很快他们两人就会成为幕府的目标之二，如果不现在就离开地远远的，到后俩被发现了，或许很难脱身。
很多事情，八重里奈只是不喜欢去细想。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时间过去这么久，她还是个和当初一样思想纯然的小妖怪。
有八重神子的刻意培养再加上自己居于鸣神大社多年的耳濡目染，八重里奈多少也能够知道一些东西。
雷电将军的意志无法违背。
八重里奈知道这一点，就连神子都只能对着封闭的一心净土唉声叹气，她进不去，敲不开神明的心门，也无法同那位真正的神明沟通。
神明追求“永恒”，追求到有些固执了。
八重里奈不明白，她只是一只小妖怪，无法理解那些高高在上的强者们心中的想法，她只是觉得有些难过。
神明最终还是偏执到这个地步了吗？
八重里奈忧心忡忡，又别无他法。
她想给自己的朋友们指一条路，想让枫原万叶干脆离开稻妻——和他的友人一起，对方的路途也不会很孤独。
然后，再也别回来了。
要是这眼狩令持续的时间是以神明的生命为参照，那么……在稻妻之外的任何一个国家，璃月也好，蒙德也罢……至少枫原万叶都能过得不错。
只是……
她的眼神黯然一瞬。
八重里奈又一次说：“走吧，离开稻妻。”
枫原万叶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他蓦然道：“那你呢？”
他的友人自觉往海滩的方向走，留出时间来给他们道别。
枫原万叶的直觉很准，他知道八重里奈喜欢自由，也知道如果这一次……她选择留在稻妻的话，或许、或许就无法再获得“自由”了。
稻妻局势难明。
八重里奈轻笑，少女的嗓音清脆悦耳，神色看起来也轻松：“我有神子庇护啊，我怕什么。”
欺软怕硬的幕府只敢把锐利的一面对准背后无靠山的平民，所以哪怕是眼狩令颁布，贵族不会有事，鸣神大社的势力不会也不会有事。
社奉行的那对神里兄妹，九条家的那只天狗、神子、还有自己。
他们都会安然无恙。
一斗、宵宫则会被收缴神之眼。
枫原万叶和他的友人也会。
八重里奈想，这可真是糟糕透了。
神之眼承载了愿望，愿望哪里是可以轻易被夺走的东西呢？
可是这样荒谬的、在旁人听来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
但是，无论是枫原万叶还是他的友人，他们都没办法就这么一走了之。
无名岛屿，晚风寒凉。篝火燃烧地不是很旺盛，被架起的木板勉强挡了挡风才没熄灭。
“这太荒唐了。”
荒唐到……这简直就像是一场闹剧。
“不行！”年长的武士最终还是说，“我没办法看着稻妻的现状不管……就这么一走了之。”
枫原万叶沉默了。
他知道友人说的是对的，但是……
“就连神子都无法阻止，你要怎么阻止呢？”里奈撑着头。
妖怪少女的银白色长发散散地披在身后，长发末尾勾出的一点点天蓝色随着少女歪头的弧度晃了晃。
八重里奈并非不赞同。
事实上，如果可以，所有人都希望能够改变这一切。
只是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就连和神明对话这一点，八重神子都做不到。
而流浪四方的武士又能做到些什么呢？
八重里奈见过太多稻妻高层，也见过不少普通民众，在她的感官中，人类是很神奇的存在。
人类拥有超凡脱俗的智慧和创造力，除了这些，人类本身是脆弱的。
他们和妖怪一样，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臣服于强大者，在雷霆的威光之下生存着……这一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但是面前这位武士却说了一句叫她难以忘记的话。
年长的武士抬眼看着难得的繁星。
他默了默，羽织在夜风中缓缓飘扬，带着一种静默且肃穆的深思，她和听见这个人类用一种视死如归的决心说：
“总有地上的生灵，敢于直面雷霆的威光。”
里奈不懂人类。
枫原万叶却很明白自己的友人。
他下定了决心，他的决心不是任何人可以动摇的。
所有人都清楚，雷电将军“无想的一刀”是其武艺的极致，无想刃狭间的景象三人恰好都见过……那是常人难及的伟力。
“但……那样的一刀，未必无法企及。”
八重里奈不了解他，她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开口：“你疯了吗？！”
但是那个人用实际行动来为自己的决心做了诠释。
在原本的离开计划限定的最晚期限到来之前，这位下定决心的武士带着自己的佩剑和神之眼悄悄离开了友人和加入结伴的妖怪。
等八重里奈和枫原万叶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糟了……
他们对视一眼，眼中均有难言的情绪。
里奈瞬间使用了勾玉，带着自己和枫原万叶先去了自己定位的两个地点中距离天守阁最近的一个。
然后枫原万叶马不停蹄地往天守阁的方向赶去。
*
雷鸣响亮，紫色的雷光照彻天际。
在天灾般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渺小如尘埃。
人类有着反抗的勇气，但是仅有勇气还是不够。
勇气无法使一个人成为强者，在神明的伟力面前，一切的挣扎都是毫无意义的徒劳。
那个鲜活的友人，现在就如悄无声息的浮光般消逝于无形。
枫原万叶站在台阶上，只看见一个失去力量的神之眼。
那一枚神之眼在地上滚动着往下摔了一段距离，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来不及多想，对上神明视线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身体迅速地朝着那个神之眼伸出手，然后转身，依靠着仅剩不多的身体本能迅速奔逃。
凡人无法战胜神明，枫原万叶深知这个道理。
周身莹莹的紫色光芒一闪，高高在上的神明微微怔住，随即就看见他消失了。
干干净净，只是空气中还剩下一些不明显的樱花味。
很淡，风一吹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
另一边，枫原万叶只觉得眼前画面一闪，熟悉的拉扯感传来，面前的场景迅速变换，自己看见了此前见过很多次的、一成不变的秋日枫林。
他顿了一下，还没做出反应，一只雪白的小鸟突然扑在自己的怀里，然后调整着姿势站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啾啾啾！”
怎么样？及时吗？那个莽撞的家伙还活着吗？
她“啾啾”了大半天，看他一直没有回应，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说的话他听不懂。
刚想要变回人形，结果下一秒，枫原万叶拿出了手上紧攥着的神之眼。
“里奈……”枫原万叶语调低沉，“他失败了。”
如此理所应当……人类无法对抗神明。
那一刀或许可以企及，但是很显然，他的友人并不是这个人选。
他想打败雷电将军，请求她废除眼狩令，可他失败了。
而失败就意味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真是……
枫原万叶苦笑一声。
八重里奈看见了那一枚神之眼，心中便已经知道了结局。
她轻轻地蹭了蹭枫原万叶的脖子，权当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而后，寂静的枫叶林中，八重里奈变回了人形。
这里好像隔绝了一切外界的探究，就连八重神子都进不来，外界的通缉和追捕都可以暂时放下。
在这里，八重里奈只问了他一件事：“万叶，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你之前看见的那本手记记载的东西是否准确吧？”
“在我正式化形之前，我确实作为一只小鸟，和你的先祖定下过一个看起来就像是玩笑话一样的约定。”
她顿了一下，而后补充道：“那个约定没能达成，你的先祖死在了那个雪天，我那时候没什么力量护身，等了他一年多的时间，在第二个冬天被寒冷的气温冻到失去知觉，掉在了结冰的湖面上等死。如果不是神子救下的我，我就真的死了。”
枫原万叶转眼看向她。
她从没和他说过这些，如今却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股脑地把这些事情全部都倾吐出来。
湖蓝色的双眼开始放空，八重里奈回想起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
“神子说我笨的可以，素未谋面的人随口一句的玩笑话，我居然可以记那么久，还信以为真，差点在等待中死去了。但其实不是的……有一件事，我也没和神子说。”
*
八重里奈其实不是第一次和那位老者见面。
八重里奈的第一次化形也不是在鸣神大社。
硬要说的话，其实八重神子形容的也没错。
在更早之前，鸟儿因为想要尽快融入人类，以更自由的姿态在人类的世界中生活，所以她强行透支过一次力量，只为了体验人类的感觉。
好消息是，化形成功了。
坏消息则是，化形是强行的成功、而不是顺应自己的成长自然而然成功的，力量也透支地很厉害，还不能自如地支撑自己，估摸着几个时辰之后就会反噬自身。
……然后一切变回原样，甚至里奈自己也会受到些暗伤。
但是那时她还没考虑过这些。
她只是高兴。
里奈那时候化成的也是小孩子，比自己第一次在鸣神大社正式化形的样子还要小一点。
没办法，她只能变成幼童，毕竟力量不够。
然后，理所应当的，还没适应人类身体和思维的里奈对一切曾经没有注意过的事物都表达出了自己的痴迷。
她靠着湖水，她想伸出手捞一捞月亮。
手接触到湖面，湖水上的月影荡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美丽的景象当场就能把她俘获。
然后，幼童嬉水。
她蹲在湖面旁边光滑的青苔石阶上，不知危险临近。
“你和你的先祖很像，第一次见面，都是大喊了一句危险，然后让我赶紧离开那里。”
那时候的老人就已经有些走不动路了，但是他还是故作严肃地走到她面前，对着懵懵然的小妖怪说：
【你是谁家孩子？你家大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湖水虽然不算太深，可是对你这样半大点的孩子来说也是很危险的……算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孩子，你家在哪里？】
“我实诚的很，就说我是妖怪，这里就是我的家，但是他不出所料没相信。”八重里奈轻笑，“他问了好几遍，我都这样回答的，然后他就不再问了，看我的眼神倒是有些奇怪……估计是多想了些什么。”
“强行化形的时间只有几个时辰，他带着我去了稻妻城，给我买了不少新奇玩意，末了把我交给了勘定奉行，还絮絮叨叨一大堆叮嘱，说要这孩子……也就是我，一定得找到家人，然后特别不放心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那之后没多久，里奈就变回了小鸟。
她力量耗尽，因为是过度透支导致的，或许未来几年几十年也没办法好。
小鸟站在屋檐上看了一脸惊恐犹如见鬼的奉行士兵一眼，拍拍翅膀飞走了。
“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他，那家伙应该是去鸣神大社祈福了，回来的时候路过那片枫林看见我，他怎么可能认出那是我呢？”
小鸟和人类，听起来怎样都是毫无瓜葛的。
枫原万叶明白了。
“所以你才会因为先祖一句话等他这么久。”
“是啊。”里奈撑着脑袋，语气很低，“可是没想到……他死了。”
枫原万叶默然。
“万叶。”
八重里奈突然喊他，“我想告诉你，人都是会死的。”
“我有时候也会想念他，那个人很好，我很懊悔没飞去他的家，在他死之前再见他一面。”
遗憾埋在心底，其实他们之间只是两面之缘，小妖怪可以很轻易地转头忘记他，然后和认识的朋友们疯玩一整天，却还是会在一些特殊的时间想起这件事，然后陷入某种低落的情绪之中。
这很正常。
人类都是会死的。
老死也好，病逝也罢……反正人类来到这个世界一遭，总是要说再见的。
妖怪也是。
只是妖怪的生命太长了，妖怪的一轮生命足够人类几代的更替。
“神子带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小妖怪闭上眼，“你可以伤心，人都会为自己的同伴过世而感到伤心，但是不要一蹶不振……当然，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我、抱歉、不是说教的意思，我只是想多说一点什么……”
话到半途，八重里奈的话突然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她近乎语无伦次。
“勾玉、对勾玉……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那块勾玉可以去向稻妻的任何地方……不仅仅是因为勾玉可以记录气息并传送，它本身、本身就是一个特殊的凭证……”
她慌乱地取下自己的勾玉，然后迅速地把这块无比珍贵的“凭证”塞进他的手中。
枫原万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蓦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句：“……里奈？”
“好了。”她转过身，吸吸鼻子，用一颗圆润的白绒绒后脑勺对着他，倔强表示，“反正，这东西给你了，你可别忘记了我哦。”
他要离开稻妻，带着他挚友的那份信念一起。
里奈不能走。
枫原万叶现在大概已经成为了稻妻的通缉犯，里奈不能带着他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人群之中。
“……再见。”她说。
但说是这么说，里奈根本没想过能再见。
神明的意志不容动摇，如果没有出现一个足以改变神明的变故，那么一切都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他还是不要回到这里比较好。
——小剧场——
关于勾玉：
这块勾玉是八重神子亲手制造的，使用时需要注入来自妖怪的雷元素力，用来防止勾玉丢失造成某些损失。
八重神子知道，在使用条件上限定为雷元素力还不够，再加上妖怪，可以使用的存在便只剩下了她，里奈，以及九条家收养的天狗。
但是那位对雷电将军最忠心耿耿的九条小姐认识这个，要是她真的捡到了里奈不慎弄丢的勾玉，也会好好地把它送回鸣神大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