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陈安然幽幽醒来。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汗水湿透了衣衫。
全身骨头,如散架了般,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胸口的刺痛,连绵不绝。
像被利刃刺入,不停地搅拌着。
喘息几口,喝下杏儿酒。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迹。
疗伤、恢复神效般的杏儿酒,竟如毒药似得。
心脏如被冻成了冰块,许久才微微跳动一下。
强撑着,吞下一滴千年石钟乳。
阴冷散去,身上渐渐恢复一丝暖意。
内视下,心脏如瓷器,布满细密的龟裂纹。
不过是蕴养一下心脏而已,怎么会成了这样?
陈安然面无表情。
也许,之前那些,都只是假象。
天阳绝脉,从来都没有好过。
现在,它开始亮出了毒牙,一击致命的那种。
以后,怕是会越来越严重。
收拾好,陈安然起身。
光秃秃的杏树下,他成了一个雪人儿。
冰冷的空气,如他此时的心情。
“难道,再也看不到灵儿了吗?”
突然,胸口又传来刺痛。
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呼吸都变得困难。
倒在雪地上,陈安然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心里冰凉。
以前的日子,在记忆中回放。
天阳绝脉,每天这个时候,雷打不动。
天色渐明。
又是一个阴天。
飞舞的雪花儿落下,渐渐地,将他掩埋。
不知过了多久。
雪里,伸出一只手掌,陈安然费力地爬起身。
回到屋里,换了衣衫。
清一舟准时出现。
他看了陈安然几眼,默默开始舞剑。
天阳绝脉终还是来了吗?
他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
“好好养着吧!”
这是清一舟今天来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天阳绝脉再次发作。
情况更为严重,陈安然痛晕了。
当他醒来后,没有等来清一舟。
悟剑,就这样不了了之。
也许,在他看来,陈安然没有以后了。
再助他悟剑,只是浪费时间。
几天后。
陈安然默默收拾好东西,朝着山下走去。
小院外,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
这里,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阳绝脉发作的越来越频繁,痛苦也加深了数倍。
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落寞的身影,在雪地里,变成一个黑点。
“咦,那不是小师叔吗?他要去那里?”
“唉!天阳绝脉,他还能去那里,找个地方,等死罢了!”
“可惜啊,天纵之资,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有什么可惜的?天阳绝脉,注定活不过十六岁,过完今年,他都十八了,多活两年,也是赚呢!”
“要是灵儿师妹知道,怕不是会哭死!”
“呵呵……!”
在罗浮弟子心里。
陈安然,始终是配不上莫灵儿的。
一直都是如此。
那怕是四宗大会,他展现过人的天姿。
癞蛤蟆,始终都是癞蛤蟆。
哪怕他曾摸到过天鹅,也只是一只癞蛤蟆。
什么也改变不了。
陈安然当然听到了这些话。
那声音,很大。
如在耳边响起。
可是,他连出手的力气都没有。
才走了短短几里的下山路,他已气喘吁吁。
是啊,自己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
莫灵儿走了。
陈安然变成了以前的陈安然。
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但是,脑海中,那张笑脸是真实存在的。
不管世事如何变迁。
她一定会记得自己的。
就如自己一直会记得她一样。
只是可惜,再也见不到了呢!
他好想啊,若是能再见一面,现在去死,也是情愿的。
雪地里,响起了吱吱的脚步声。
刘云双眼微红。
他只是慢慢跟着,一句话也不说。
他想送小师叔最后一程。
哪怕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也是自己的小师叔,那个意气风发,眼里只有莫灵儿的小师叔。
天黑了。
陈安然没有停下。
百余里外的杏花坞,他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走到。
身体渐渐冰凉。
天阳绝脉又要发作了。
“嗯!”
闷哼着,陈安然倒在山路上。
再次蜷缩成虾米。
刘云正要上前。
小师叔的眼神,让他顿住了。
他明白,小师叔,永远都是小师叔。
他要凭着自己,走到想要去的地方。
低下头,滚烫的泪水,让脸颊生疼。
刘云忍不住了。
“小师叔,你要去哪里啊!我送你!”
“不,用!”
陈安然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两个字。
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
今天是个好天气。
万里无云。
当旭日从东方升起。
阳光,带来一丝温暖。
陈安然从雪地里爬起。
呆呆地看着,那是灵儿所在的方向。
他想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想念一个人。
是美好,且快乐的。
待身体恢复一些,他颤巍巍的朝前走去。
太阳落了又升。
接下来的几天。
阴沉的天空,一直飘着雪花儿,越来越大。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
终于,那个心心念念的地方出现了。
陈安然想起去年来的时候。
红纸,灯笼,烟花……!
充满了节日的欢乐。
对了,还有孟婆婆。
顽童,在雪地里打着雪仗。
奔跑着,欢笑着,肆无忌惮地挥霍着生命。
他们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呢!
陈安然笑了。
砸在身上的雪球儿,好痛,让他摇摇欲坠。
刘云想喝退他们。
陈安然冲他摆手。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石桥上,陈安然回首。
高高的罗浮山,在雪花儿中,若隐若现。
“你回去吧!我到了!”
“小师叔,我……!”
刘云哭了,像个孩子。
这就是师叔选的地方吗?
他终不觉得自己是罗浮的人吗?
“哭甚呢!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回去吧,那里更需要你!”
陈安然不再多言。
扶着石拦,小河里结了冰。
照出他深陷的眼窝,还有高高的颧骨。
佝偻的身形,走过石桥,消失在刘云的视线中。
他站了许久,这才走进杏花坞。
陈安然推开木棚。
风雪倒灌!
他门也不关,走到桌前,静静坐下。
少时,几名青壮来了。
带来了炭火、吃食,还有崭新的棉被。
他们也不说话,放下东西就走了。
屋里,变得温暖起来。
昏黄的油灯下,陈安然一直坐到深夜。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脑袋里很空,像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变得混混呃呃。
爬上床,紧咬的唇边,溢出血迹。
天阳绝脉,又发作了。
身体很冷,像是血液、思维都被冻住了。
陈安然圆睁着双眼,呆呆看着棚顶。
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黑暗如潮水一般,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桌上,灯火晃动,然后就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