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许夜好似看见了另一个自己站在身边。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这就是利益,在利益面前,大部分人性都不堪一击。”
他轻笑,又像是在嘲笑。
“金钱是利益,恩仇也是利益,只要是涉及到自身的所有东西,都是利益。”
“你以为有共同的敌人就足够了吗?”
“不,无论是神还是序列生物们,都无法让人类做到统一。”
“因为人类会思考,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人会永远大公无私。”
“你说如果有一天,那些神忽然告诉天灾们,祂们不会对他们出手,只需要他们袖手旁观,这些天灾们,还会像现在这样统一吗?”
他的笑像是沉进深海里,许夜看不清。
“不要去考验人性,人性经不起考验。”
另一个自己消失了,许夜依然站在原地,面前是仍在挣扎恐惧的候光。
他闭上眼,将刀刃递出最后一寸。
这位公子哥双目死死的盯着许夜,瞳孔里的光却渐渐黯淡下去,他的双手垂下,躯体仰面躺倒在地上。
刀刃捅破了他的后脑,刀尖上悬挂着白色的脑浆。
最终,许夜还是选择了给候光一个痛快。
无论这个公子哥的背景有多大,他也不在乎,从他抓走并折磨林期的开始,他的结局就已经在少年的心中注定了。
只有死。
许夜走回擂台上,失去一条手臂的林期仍在昏迷中,或者说,很大可能永远无法醒来了。
林期体内的内脏骨骼都几近破碎,这种致命伤对于启灵者来说或许还有恢复的可能。
但对一个普通的少年来说,死神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随时准备挥舞镰刀。
许夜将手覆盖在林期的胸膛上,一缕缕灵性温和的注入体内。
内脏器官的破碎让他不敢随意移动林期的身体,否则会在不经意间造成二次伤害,那样只会加速林期的死亡。
灵性暂时可以勉强维系住他的生机,但也只是杯水车薪,死亡的到来只是时间问题。
“你不该杀掉候光的。”躺在不远处的林兴说话了。
许夜这才注意到这个中年男人,林期的叔叔。
他自然认识这个人,曾经在林期家里蹭饭的时候见过很多次,印象里是个很沉稳的大叔。
只不过现在这个男人狼狈的躺在血泊里,导致许夜一开始就忽略了他。
“不用过来。”林兴看见少年的神色,叹息道:“我死不了。”
“候光只是一个棋子而已,背后之人的目标是林期,你不该卷进来的,那是林期父亲一辈的恩怨。”
“或许是因为阿平的失踪,那个人终于找到了机会,将仇恨的火焰烧在了林期的身上。”
这个男人眼里有愤恨,也有无奈。
“你出来搅局,又杀掉了候光,不仅那个人不会放过你,候光的爷爷也不会放过你。”
他转头看向林期,“是我这个做叔叔的察觉太晚了,现在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林期的生死只看他自己的命了,但无论生或者是死,阿平都会回来复仇的。”
“你跑吧,向天玄市的方向跑。”
“只有在天玄市,他们的爪牙才无法延伸到那里。”
许夜默然,原来如此。
这件事果然不只是简单的少年恩怨,是有幕后之人伸出的大手在推动着这一切。
后悔吗?
许夜自问。
自己刚刚加入特清部,刚刚成为启灵者,就招惹到了无法对抗之人,就要开始踏上逃亡之旅。
这一切是如此的突兀却又短暂。
他当然不后悔,回望着一路走来的自己。
那少年挥出的每一刀,都未曾有过后悔。
出刀即无悔。
怀中的林期呼吸逐渐微弱,那颗心脏已经渐渐停止跳动。
许夜疯狂的输送着灵性,但终究无济于事了。
林兴轻叹。
“不能死!”少年平静的脸庞终于一点点升起情绪,那是愤慨和不甘,他低声怒吼,“我绝不允许你死!”
他曾亲手杀死了自己哥哥,现在又要无能为力的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去吗?
他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许夜的意识来到了脑海中的禁区里。
“守墓人!”
他冲进浓雾里,站在悬崖边,对着那银色的海洋咆哮。
禁区里一片寂静,只有浪花翻涌的声音。
“在呢,在呢。”
男孩从少年的身边显现,像是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正慵懒的伸着懒腰。
但老人们说过,小孩子是没有腰的。
他依然穿着那身黑色的燕尾服,像是无论何时都要保持优雅的绅士,胸口别着一朵白色的小花。
“这么久都不见你大驾光临,怎么今天舍得过来一趟了?”男孩斜眼看着许夜,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少年脸上那份快要溢出来的焦急。
“我要救人!”许夜握住男孩的肩膀,这是他第一次触碰男孩的身体,冰凉的触感像是触摸着一具尸体。
“你是指那个叫林期的小子吗?”男孩挣脱了许夜的手,退开几步,抹平燕尾服上因为许夜粗暴的抓取而产生的褶痕。
“你有办法吗?”许夜低头看着他,语速极快,“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有。”男孩肯定的点头,“但这种方法,你不会想要去用它的。”
“是什么!”许夜声音低沉,他没有办法去斟酌思考了,林期的生命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流逝。
“回去吧。”男孩忽然怜悯的看着他,“方法就在那里,只看你如何选择了。”
许夜睁开眼,怀里的林期仍然残留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
男孩说方法就在这里,可是在哪里?
他四下寻找,只有满眼的尸体,没有,根本没有!
“你是在找这个吗?”
一个中年男人忽然出现在了赌场中,他满脸胡茬,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小瓶。
瓶子里流淌着鲜红的液体,上面流窜着五彩的光。
他将瓶子放到许夜的跟前,“活死人,肉白骨。”
“你是在找它吗?”
男人俯视着少年,目光平静,表情隐藏在血红的灯光里。
“它?”许夜拿起瓶子,里面的光晕在眼瞳里流转,“它就是方法吗?”
他不认识男人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此时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因为直觉告诉他,男孩口中的方法就是手中这个小瓶子。
于是他打开了瓶盖,馥郁的香气流出,像是盛夏里熟透的苹果散发出的香味。
“它叫灵液,考虑好。”男人语气平淡,“喝下它,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变成序列生物。”
“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概率会重新变回完好的人类。”
序列生物?
许夜送到林期嘴边的小瓶停顿下来。
他忽然想起那个在启灵测试的广场上异变的人,那时他就觉得这人不像是异化者,更像是一个序列生物。
所以,就是因为这东西吗?
“赌一把吗?”
男人的话音像是恶魔的低语,他似笑非笑,“毕竟你的朋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就以他最后的残命赌一把怎么样?”
“在这个赌场里。”
许夜看着手中的小瓶。
原来,男孩说的选择就是这个。
远处,躺在地上的林兴沉默的看着少年。
男人同样静默的站在一旁,不再出声。
他们都在等一个决定。
赌吗?
自己会赢吗?
许夜不知道,但他手中的小瓶已经空了。
里面的液体闪着流光淌进了林期的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