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西门对面是巷子口,穿过巷子就到了老街。
上了年头的旧居民楼外墙斑驳,墙皮撕裂成不规则的碎块,露出底下陈旧的砖瓦,粗黑的电线密而乱的缠绕在上头,日光被遮住了几分。
景时骑着单车进小区,背影在冬日有些单薄。
“我儿子真的有钱——”
“他连上学的学费都是自己赚的,等会他回来你们找他要!”
车轮还没拐进小区,中年男人嘶哑的叫喊声传遍了周围,他黑黝的瞳仁扫视到小区门口的景时,咧嘴欣喜地笑道:“小时,你回来了,快帮帮爸爸。”
景时将自行车推倒地,车轮腾空转了好几圈才停歇。
来讨债的人大概十个左右。
裹着厚重的外套也不难看出他们个个身强体壮,受过专业训练。
为首的男人眉眼上有道细长的疤,他揪着鼻青脸肿的孟怀生衣领,朝景时看过来:“你就是孟怀生儿子?他说你有钱帮他还。”
景时瞥了眼孟怀生,冷声:“他欠你们多少?”
男人松开孟怀生的桎梏,伸出三根手指:“孟怀生借了三万,加上事先约定好的利息,以及未能在规定时间内归还的费用。”
顺势加一根手指:“一共四万,必须当场一次性付清。”
“小时。”
孟怀生语气有些急切。
“爸知道你工作赚了钱,快给他们,快拿给他们!你难道要看着他们把你爸的手脚砍断吗?”孟怀生死盯着景时,眼底布满可憎的乌青,整个眼窝几乎陷了进去。
时间临近中午。
老旧居民楼里有不少好事的人伸长脖子,打探这边的热闹。
那些目光宛如锋利的刀刃,一寸一寸地切割景时的身体,四肢逐渐麻木,刺骨的寒气侵入五脏六腑。
“孟怀生,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景时眸光沉黯,语气听不出起伏。
“最后一次!”孟怀生瘸了一条腿,刚才追债的人下手狠,这会无力瘫坐在地上,听见这突然生出力气上前抓住景时的衣服,逼得景时往后退了两步,乞求道:“小时啊,我向你保证,真的是最后一次,你就再帮爸爸一次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去了,真的不去了!”
景时不为所动,唇角的淤伤被风刮得生疼。
孟怀生见他这副冷漠的模样,没了耐心的话音变得刺耳:“你一定要看着那些人把我的手脚砍掉才肯相信我吗?我可是你爸,你不能不管我!”
“砍掉也好。”景时微微垂着眼,说:“没了手脚正好哪也去不了。”
“啪——”
下一秒,巴掌裹着寒风扬下来。
“真是养了头白眼狼!”孟怀生要不到钱气急败坏,打了景时一巴掌,瞪着双眼怒骂:“从小到大你哪样不是吃老子用老子的,老子现在找你要点钱怎么了?跟你那贱婊子妈一个死样!”
嘴角的伤重新破开,景时尝到了血味。
孟怀生回头指向居民楼,警告道:“我告诉你景时,你现在住的房子,上面写的可是我的名字,那是我的房子,你今天要是不给钱就立刻给我滚出去!”
景时安静地站在原地,撩开分外沉重的眼皮。
无声地看向眼前如狼似虎的男人。
孟怀生以前打过拳,那会身高腿长,体格健硕,但在牢里关了几年出来,没多久就染上病,面部轮廓瘦得几乎脱相,也不打理自己,整天蓬头垢面,衣服上还沾着黑色的污渍。
现在发了疯似的声嘶力竭着。
“好。”景时说,“我走。”
孟怀生神情错愕了两秒,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在他愣神的时候,景时弯腰扶起一旁倒地的单车,推着自行车离开这座老旧的居民楼,他什么也没带走,也没有什么可以带走。
“混账东西,你给我回来!”
身后孟怀生的叫喊声不依不饶地追了出来,他没有停住脚步,走进烟火老街。
眼看晌午,街道两旁的商铺饭菜香弥漫整条街道,景时掏出手机,看了眼手机上不到三位数的余额,自嘲地牵扯了下唇。
连附近最便宜的小旅馆都住不起。
联系人也仅有几个。
还不熟。
偌大的城市,没有能容下他的地方。
漆黑的夜幕悄然降临,冬日夜晚里的风更加刺骨,丝丝缕缕的凉意仿佛要钻进人的骨缝,景时将单车停靠在一旁,随便找了个长椅歇脚。
他拉上帽沿,大半的轮廓几乎融入阴影下。
细微的声响沿着地面渐近。
“景时。”
少年清润的神色恍惚了下灯光。
景时睁开眼,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形成白雾,视线聚焦在几步远,鼻尖被冻得通红的白色身影上,是他的同桌,白云深。
白云深刚从学校回来,肩上还挎着书包。
他站在原地盯着景时看了会。
又挎着书包转身离开。
景时捻了下冰凉的指尖,嘴角已经干掉结疤的伤口好像又开始痛了。
十分钟不到的时间,白云深又折返回来,这次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口袋,上面印着离这最近一家药店的名字。
“先把你的伤处理一下。”白云深说。
景时呼吸滞凝了会,没接他手中的药,哑着嗓子问:“为什么要回来?”
“今天班主任也找我谈话了,我们现在是同桌,她让我帮助你,我答应了。”白云深的目光掠过景时重新裂开又结疤的伤口,嘴里发涩:“所以我不能不管你。”
景时自嘲道:“觉得我可怜?”
“没。”他心疼。
白云深掐了手心,没将后半截话宣泄于口。
因为现在,景时浑身都是刺。
随后白云深的视线落到一旁停靠的单车,以及景时身上较为单薄的衣物,浑身狼狈:“为什么伤口会裂开?又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这?”
景时唇线拉直,态度强硬:“不关你事。”
“景时。”白云深说,“来我这吧。”
路灯下橙黄的光芒闯进少年眼底,恍得他的眼尾被寒意醺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