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迈着小短腿走在出小学门口的路上。
再一次被冰块系统劫持,它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直接被它扔进了一段回忆里。
我的灵魂被封进小时候的我,除了拥有思维以外,像个摄像头,只能感受自己的喜怒哀乐,听自己的说出既定的话,而不像是之前那样,以灵魂的方式出现。
这一次的我,比认识秦惟的时候的我还要小,只有六岁多。
我手里拿着一张满分的数学卷子,开心的扑进门口等待我的父亲怀里:“爸爸!小桐考一百了!”
父亲猛亲了我一口:“小桐真棒!爸履行诺言,带我的小丫头去动物园喽!”
动物园……
似乎是时间久远到我已经无法考证,我竟然没有一点关于动物园的回忆。
二十多年之前,我没回忆太正常了。
任谁也记不住二十多年前的回忆吧?!
“耶!爸爸最好啦!小桐最喜欢爸爸了!”
我挥着小短手,快乐的抱着父亲的脸:“去动物园喽!”
……
父亲履行承诺,周末带着我来到了动物园。
那时,k市发展的还没那么好,动物园也远没有现在的干净漂亮,四周大多是不平整的泥土路,周边竖着标志性的大铁笼子。
不攻击人类的动物被放进一个大坑里——比如猴子,游客从坑顶可以扔吃的给它们。
也有很讨厌的人,向坑底扔石头。
石头砸中猴子,它们会痛苦的哀嚎一声。
上面就会对应传来游客的哄笑。
小时候的我没什么善恶观,骑在父亲脖子上看的津津有味,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小桐。“父亲递给我一根香蕉:“扔给底下去!”
我点点头,笑着把香蕉扔远。
那香蕉砸在坑底的石壁上,几个猴子过去哄抢着这根香蕉。
我嘻嘻笑着,指挥父亲:“去那边儿!去看小兔子!看长颈鹿!”
小孩子不知道疲倦,况且一直有父亲做我的坐骑。
这一遭下来,给父亲累的够呛:“小桐,等会,爸爸歇会再去。”
兔子笼近在咫尺,我想去,但被父亲摁下。
“歇会,小桐,爸歇一会。”
父亲额头上都是汗,我有心控制下身体,想让他省心点,但完全没有用,我「嗖」一下,窜了出去,在父亲的叫喊声中冲向兔笼。
休息日人格外多,起先父亲的两声喊我还能听得见,再后来,只能眼看着被人群推的离父亲越来越远。
不多时,父亲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我着急,大声喊着:“爸!这边!我在这儿!”
“爸爸!”
……
等再过一会,我早就不知道被人群推挤到了何处,眼前的场景几经变换,变得陌生。
我甚至都不知道这里还是不是动物园。
四周的设施陈旧无比,错落的小笼子里关着瘦弱的动物们。
狼瘦弱的像狗。
豹子的骨骼突出,瘦的皮包骨,缩在笼子的一角,像只比较大的猫。
那些动物常年吃不饱,身体瘦弱,但眼睛里露出的都是红色的凶光。
我仿佛能听见它们在说话。
饿。
好饿。
我害怕,慌不择路的闭眼睛往前跑,根本不敢看前面的情况。
直到被路上的石子绊倒,我才哭着睁开眼。
眼前是个更大的笼子。
猴子。
细密的铁丝网关着更多的猴子,猴子们叽叽喳喳的朝着铁丝网吼叫,声音尖锐如指甲划过玻璃。
它们没看我,它们在争抢着正中央的食物。
笼子里臭气熏天,不知道是猴子排泄物还是那些劣质饲料散发出的味道。
那味道中还隐隐混杂着血液的腥臭味。
我站起身,震惊而呆滞的看着笼子里的争夺。
忽然间,我被一个力道又推倒。
我只看到一个男孩的背影。
那孩子跟我差不多大,身上的衣服破旧而脏乱,黏着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糊在一起。
他身上也有那种味道。
不像是人。
而是动物的味道。
皮毛、血液,或者是劣质饲料。
男孩露出的皮肤也是脏兮兮的,结成一块黑一块白,脏兮兮的皮裹着骨骼。
瘦骨嶙峋。
让我想起了那只缩在笼子角落里的豹子。
他和没看见我一样,一脚踹开了猴子笼子的门,走了进去。
他脚步奔着笼子中央而去,动作又快又稳。
猴子们看见他,三五成群冲过去,似乎想要攻击他。
男孩捡了地上的石块,扔向猴子,那石子扔的精确无比,几乎每一下都能精准命中一只朝他而来猴子,这样的事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了。
好厉害。
我忍不住给他叫好。
男孩置若罔闻,冲向中央。
他从中央那脏兮兮的石槽中,准确从边上掏出了两个窝窝头,也像那些猴子一样,往嘴里塞着食物。
那男孩的身影混在猴子里,就像穿了衣服的猴子,滑稽的很。
那笼子最上方,一个男人大笑着指着他:“月牙儿!月牙儿!有猴子冲你过来了!”
我惊愕的看着那男孩的背影。
我觉得我的血都是凉的。
月牙儿。
他叫他,月牙儿。
男孩头都不回,抓起石子冲着猴子丢过去,精准命中。
猴子被他一打,嚎了一声,逃到了我所在的笼子口边儿。
似乎是被人打了,它看见我,就朝着我这边冲了过来。
我吓得后退一步。
苏熠进笼子的时候只是带上了门,那猴子冲着这边冲过来,猝不及防,直接把虚掩着的门给撞开了。
铁丝网发出「哗啦」一声。
那猴子似乎也很惊讶。
它的眼光扫过我,然后毫不犹豫,冲向了远处的空地。
更多的猴子注意到它,像是水流向下,疯狂的从这个出口中涌出。
瞬间,猴子们四散着逃了个干干净净。
笼子里只剩下苏熠。
猴子跑了,他和没看见一样,啃着手里冰凉的的窝窝头。
他很专心。
上面的男人不再嘲笑他,而是狂吼着叫骂:“贱种!笼子你怎么不关!贱种!废物……”
骂的越来越脏。
苏熠仍旧置若罔闻。
笼子里没了猴子,我不再害怕,拉开铁丝网,走到了他面前。
“小哥哥……”
我好奇的凑过去:“这个好吃么?”
借着身体,我才看清苏熠的脸。
他的脸没比身上好更多,脏兮兮的黑一块白一块,小脸也瘦的几乎没肉。
脏乱之下,都看不清他长成什么样。
只有一双眼能看出是他,淡棕色的瞳孔,和外面那些笼子里的野兽如出一辙的凶狠。
他看见我,没说话,也没动手,而是扭头背过身去,嘴里吞咽的动作急促而慌张。
窝窝头又干又噎,小小的孩子吞不下,几次欲吐,但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小狼崽子似的。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笼子边冲进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身上也脏兮兮的,但也比苏熠强得多,一张脸板的死紧,眼睛狠狠瞪着苏熠。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顾思。
我还停留在她温柔的问我叫什么名字,拉着她的女儿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贱种!”顾思一把扯上苏熠的头发。
他头发脏的打结,被女人一扯,头发都被她扯下不少,人狠狠摔在地上。
我吓得缩到一边去。
顾思和没看见我一样,手中没有停下的意思,密集如雨点一般的殴打一下下落在苏熠身上。
他完全没有躲,似乎也像是不知道疼似的,一边挨着打,一边继续往嘴里塞东西。
他饿。
小孩子,饿成这样,吃这种东西。
怪不得他的胃病这么严重,无论怎么治也治不好。
顾思没得到他的回应,不满足于用手捶打,开始用脚,和那男人一样,瞪着眼嘴上不停的骂:“贱种!贱种!告诉你多少次要锁门!你为什么不锁……”
没有水,干的发硬的窝窝头很难下咽,他挨着打,吞咽的速度也受影响,努力了半天,只吃下去了一个,偷偷迅速把另一个藏进怀里。
吃了东西,他很开心的样子。
他一边任她殴打,一边跪下来,扯了个大大的笑容面对顾思,他说:“妈妈,对不起,我下次会记得关笼子的……”
顾思听了他的话,手上的动作一顿,随之是更用力的殴打。
用脚踹都不解气似的,她从旁边的干稻草里抽出一根木棍,高高扬起,往苏熠头上去。
不行!
不行!停下!不行!
千钧一发,我拉起苏熠的手,狂奔冲出笼子。
他没关上的笼子,被我关上了。
随着「咔哒」一声响,笼子锁死,顾思也被锁进笼子里。
“贱种!把笼子打开!你怎么敢躲!贱种!贱种!”
哪怕出了笼子,苏熠仍旧没走,就这么呆呆的现在笼子口,甚至还要伸手开笼救顾思。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抬手把苏熠的手给打掉了。
他呆愣愣的看向我。
我拉起苏熠的手,狂奔向远处。
被我拉着,他奇异的不挣扎,就这么被我拉着越跑越远。
一路跑出七八百米。
前方一个巨大的谷仓,到处堆的干稻草。
我拉着苏熠,闯进了谷仓里。
这下可好,我根本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我冲冠一怒为小脏猴,苏熠被我拉着跑的,只一脸呆呆的看着我。
半晌,他说:“干。”
“什么?”
“干。”
他又说了一遍。
我听懂了,他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问他那窝窝头好不好吃,他才回答我,他说:窝窝头干。
小小的我一头雾水,显然是没听懂,转而问他:“小哥哥,她打你,你怎么不跑?”
“跑?”苏熠呆呆看我:“为什么跑?”
“她打你!多疼啊!”
我还算机智,把他被打的手臂扯过来看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触目惊心。
一道道血痕接着青紫,有些错着,有些青紫重叠着血痕。
看得我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