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皎被钉在身体里的灵魂,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慢慢腐烂,感受到虫蚁在她腐败的血肉里进出,还要日日重复承受着被活活钉死时的极致痛苦。
直到那折辱了她三年的男鬼得意地说:“他要去投胎了,还是做富人家的少爷,而她!只能生生世世被困在这棺材里,如同一只腐朽的老鼠一样,替他承受恶业,保他世世富荣。”
是白皎皎颈间那块护身符,在男鬼即将步入轮回时,强行吸尽了那轮回之力,在那男鬼不甘地嘶吼中,带着她逃出了那噩梦般的地方。
逃回了她生命中唯一的温暖之地,逃到了那棵一直伴在她窗外的漂亮槐树上……
白皎皎的恐惧太沉了,也太痛了,痛到频频发光的除秽珠都没办法将她唤醒。痛到跟着她走过了一生的那缕分神都带上了不忍,轻轻将她记忆里那些美好的画面微微拨亮了些。
“嗯,一双眉眼生的倒是齐整,以后就叫小柒吧……”
“做我白风华的外孙女儿,把脊背挺直些……”
“柒柒姐,我们最喜欢你了!”
“柒柒姐一起玩啊!”
“柒柒姐,别怕我们来陪着你了……”
“柒柒姐这是我们雕的护身符,用咱们窗外的那棵灵槐枝雕哒~陈外公说那槐树已经生了灵,能一直保护你!”
“柒柒姐你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小栀,不是小棠?”
“柒柒姐——给这是你的礼物!”
“柒柒姐救萌啊,车车来啦——哇——”
“柒柒姐~你和小栀快离开,这里交给我了,一定要开心啊——小棠盯着你哟——”
浑身如水捞般的白皎皎猛然惊醒!
已然维持不住鬼力显出鬼相的白皎皎,模样十分惨烈,身上紧紧箍着勒进皮肉的牛筋,各处要穴上钉着一百零八颗刻着邪恶符文的缚灵钉。
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右边带着几个狰狞的黑色烟疤坑,左边是上数条蜿蜒的划痕……
这是她死时的样子……除非到达超脱境,没有其他办法能改变……就算上次烧糊了半边神魂,恢复后也还是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算她有了呼吸,有了体温,这些东西还是会死死缚在她身上,从未让她有过哪怕一秒的自由。
鬼相上的伤痕是鬼修的致命弱点,鬼修们平时都会用鬼气极力遮掩,但此时神魂虚脱的白皎皎已经完全无力去遮掩了了……
精神恍惚的白皎皎,很容易就过了几乎是演戏一样的两关……
收回了那缕分神的小白灵,实在是没忍心,再折腾这个似乎一碰就会碎掉的孩子……
轻轻的飘到白皎皎面前,小白手抚上她的额头。
一阵浓郁的灵光直接震碎了紧紧钉在神魂上一百零八颗三寸有余的邪钉,烧化了紧紧箍在鬼体上的牛筋绳,甚至温柔的抚平了小姑娘脸颊上,那个明显是被反复烫过多次的深深疤坑。
这些留在魂体上的痕迹,平日不论白皎皎怎么掩饰,其实一直都是存在的……
如今,这些代表着耻辱的痛苦标志,通通被这通身雪白的灵体轻易地抚平了。
连带着白皎皎满心的伤痛,似乎都连同着伤痕一起被抚平了去……
小童抚了抚白皎皎脸上那几道无法消除的蜿蜒划痕,有些遗憾。他知道这几道狰狞的疤痕,是小姑娘自己划开的。
这孩子下手十分决绝,因为找不到任何尖锐的东西,硬是将脖子上的护身符一点点用牙齿咬出了尖角,又用那钝钝的尖角在自己白嫩的脸上,一点点锉出了这几道狰狞血的口子。
可惜这孩子不知道,人性的恶到底能恶到何种程度……她绝望之下的自伤,非但不能让那些人放过她,反而让那些畜生更加兴奋!
天道对鬼修是苛刻的,自裁者不可为鬼修,鬼修生前自伤的疤痕也永远无法消除,按他老人家的意思,自己都不珍惜的生命和体肤没有资格重来。
小童拍了拍白皎皎的头发,丢给了她一颗乌黑发亮的养魂珠,收了白皎皎郑重奉上的谢礼,轻柔地送她离开了。
除了那小童没人知道,在遥远的一方小世界里,一个心毒到发黑的女人,保养得宜的白皙脸颊上,凭空出现了几个硕大又恶臭的毒坑,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当年那孩子脸上,她反反复复施暴过的位置。
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女人在刷卡购物时,忽然身体直直砸在了柜台边,再也无法动弹一丝。
一个正和一位妖冶的小妇人打得火热的中年男人,忽然周身都传来一阵被洞穿疼痛,偏偏嘴巴却被像被缝住了一般,连声哀嚎都发不出……
已经刻在了鬼相上伤痕,怎么可能消失呢?只是去了该去的地方而已啊……
这万千世界上的苦难实在太多了,就算是神明也不允许随意干涉,可既然碰见了,既然这孩子又他和眼缘,管了又能怎样呢?反正……
小童微微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没有继续往下想。
那颗小黑蛋的恐惧有些意思,是两双看似无辜的泪眼。
“孩子别怪爹娘,哪有……”
后面的话小黑蛋自己记不得了,它只清楚地记得,那双泪眼后,就是长达数千年的痛苦灼烧。
除了那双泪眼,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世间的小黑蛋,从那时起就被投进了一个只有火焰世界,一个不管多痛……都做不出泪眼的世界……
直到在时空乱流里,被一只黑白的小爪子捞到手里。
……
一同被带进来那些人也都有着各自的恐惧,恐惧没灵石,恐惧没饭吃,恐惧失去重要的人、重要的东西,还有人恐惧自己的平庸,恐惧孤独……
小童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趣,只是竟然有不少人折在了这平淡的恐惧中。
小童对此毫无所感,少年人经此一事,若是能好好打磨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身外物远不如自身的打磨重要。
至于那些失望、那些狂喜、那些理所当然、那些千恩万谢、那些癫狂怨恨……于他来说,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