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恂在这里更像一个老爷,左良玉突然成了‘二把手’,难怪他能忍下儿子的死,侯恂虚请朱聿键上座,直接解释起来。
“江南千里江防号称百万大军,其实只有三个节点,扬州、金陵、九江武昌一线。扬州江防与地方士绅牵扯太深,金陵江防已被愤怒的武王炮击摧毁殆尽,只要有船,金陵随时城破。而九江武昌一线,有流贼和藩王在前,反而是比金陵更稳妥。
但金陵危在旦夕,信王已自囚皇城,南朝不复存在,下官只是个谋臣,老父亲在河南没有受任何牵连,我们父子把西边的武装交给武王,换我们安全回家,从此不再过问任何时事。”
朱聿键消化了一会他的话,无法证实,只能旁敲侧击,缓缓说道,“西归行程中闲谈,武王说百姓对富人的理解存在阶段性,一开始均认定为富不仁,稍有接触,又会发现富人有令百姓羡慕的修养,再接触下去,又会觉得富人道貌岸然。
孤当时说,接下来百姓一定会模仿,但武王说,绝大多数百姓的见识到此为止,他们没有机会参与资源交换,没有机会与富人真正平等交流,只能主观臆测腹诽。
于是一部分人思想又退了回去,认为富人有良好的修养、宽阔的眼界,自然应该拥有令人羡慕的财富,一部人则笑话前者,竟然傻乎乎相信富人的道貌岸然。”
侯恂是玩儒学的高手,立刻听懂了,“穷生奸计,富长良心。殿下所说难免偏颇,因人而异,结局各不相同。”
“武王说的是大多数人,不是跳出思维束缚的个例。孤想知道,侯大人是退回去甘愿匍匐之人,还是躺平嘴硬之辈。”
侯恂摇摇头,“下官什么也不是,但下官理解殿下的意思,甘愿匍匐之人反而是善良百姓,认清现实,就会认清自己,由此产生坚韧不屈的意志,为大好前途努力。躺平嘴硬之辈则是为懒惰找借口、为失败找理由,看似有独特的主观见解,其实更加容易盲信盲从被人利用,这是人性的逆反心理。”
朱聿键点点头,“人都一样,听自己愿意听的话,信自己愿意信的事,好言难劝觅死鬼,武王把他们叫做喷子,南京就是喷子太多了,朱由检还偏偏喜欢听喷子扯淡,他就是典型的盲从被利用之辈。”
侯恂始终保持风度微笑,“下官不能向唐王殿下解释太多,您听了也没用,希望尽快见到武王殿下。”
“侯大人,若你真的投降,应该立刻启程到信阳拜见,不是在这里等武王信使,孤给不了你答复,孤是来收编可怜的军士,不是来与你们这些嘴炮扯淡。”
侯恂刚才就明白自己托大了,心有不甘,嘴上依旧笑道,“我们父子刚准备北去,斥候突然回来了,实乃巧合。”
朱聿键再次点点头,从袖口摸出一沓纸,抽一张递给他,“侯大人自己去吧,对付你们这种人,武王更得心应手。”
侯恂接过来看看,上面有武王威远将军府大印,三个怪异的画符,实在不懂什么意思,“唐王殿下这是何意?”
朱聿键哈哈一笑,甩甩手中一沓纸,“这是信物,也是侯大人通过大军的凭证,你猜猜孤手里哪些真、哪些假?”
侯恂看一眼,竟然没有一个相同的,哭笑不得道,“武王殿下为保护唐王人身安全,还真是用心良苦。下官午后立刻出发,到信阳拜见武王。”
朱聿键顿时无聊,这些文人太聪明,不好玩。
孙可望与李自成从头至尾看了两人的交锋,明明每句话都听懂了,但他们完全不理解两人在交流何事,太难受了。
朱聿键收起讥讽表情,向北拱拱手,“侯大人和左良玉一起去吧,此处不需要你们,二十里外就有大军等候,他们会直接来接手山寨。”
左良玉向侯恂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朱聿键已吩咐跟随而来的亲卫,“发信号,到山口接应大军。”
侯恂突然问道,“唐王殿下也不在此处久留?”
朱聿键哈哈一笑,“三千人有什么可留,不够对面五百人抢功,孤去见见张献忠、马守应,或许还会见见其他亲戚。”
侯恂面色一僵,立刻拱手道,“下官这就起身,告辞!”
左良玉看着匆匆离去的侯氏父子,总算明白过来,他们投降的关键在时间,迟半天就会被大军突袭。
换句话说,若见武王依旧迟半天,他也没有存活的可能。
犹豫再三,一咬牙拱手,“末将也告辞,殿下可直接接管此处。”
双方隐晦的交流和闪电般的结局,再次看呆孙可望、李自成、李过三人。
咻~
一支穿云箭从山寨升起,嘭得一声,大山五十里内都能听到这一声巨响。
不一会,西边响起信号声。
孙可望以为这就算接头完了,没想到亲卫又咻咻咻连发三支,对方则没有再回应。
侯恂父子和左良玉看到这种传信方式彻底死心,牵过山寨不多的几匹马,立刻向北而去。
仅仅半个时辰,大军已出现在山寨口,没有人山人海,前后交替的军士拿着快枪,互相掩护进入山寨。
一个时辰不到,左良玉三千人全部放下武器,被赶到一处山坳中。
整个过程让人目不暇接,带兵的头领与唐王交流几句,朱聿键没有停留片刻,示意孙可望继续赶路。
啥?啥?啥呀?这是啥呀?
孙可望深受震撼,但也只能带着朱聿键和李自成叔侄继续赶路。
侯恂当天黄昏就与曹变蛟的大军斥候相遇了,对方看过‘信物’后,立刻带他们向信阳赶去。
敢情流贼的信使一路都在大军暗中监视中,侯恂和左良玉用两日出山,眼前一切让他们立刻懵了。
还有比他们投降更快的人。
虽然直线距离比左良玉更远,但更靠近平原,信使孙龙骑马沿着山脚奔跑三百里,实际只用一天就回到军中。
然后…贺一龙立刻投降,第三天就有无数人下山。
朱鼎顺哭笑不得,自己好像玩大了,论愚民驱民,阴谋家更在行,人家够狠。
二十万人根本养活不了,不得不令中线的虎子抽调三万人补充西线,来接收这群流贼。
形势瞬间就变了,英霍山区北面的包围圈出现一个大漏洞。
朱鼎顺不可能把二十万人关起来、养起来。没房子、没粮食,只是收缴武器,又赶回他们山中的驻地。
这tm叫什么事。
郁闷两日的武王听到侯恂和左良玉前来投降的消息,眼中顿时闪过杀意,玩小聪明玩到老子头上了,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