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鼎顺从范县到东边百里的安平镇,有一种十年前下山入朝的感觉,也有一种假期结束回归工作的无奈。
一路上情绪从平淡到烦躁、再回归平淡。
稷武王从内心深处开始真正当朝了。
安平镇,京杭大运河从此处通过,冀鲁豫货物集散点之一,水道四通八达,南边就是梁山水泊。
休息一晚,第二天到达梁山水泊西边的安山,如今水泊水面非常广,百里内停满漕船,十几个码头,十万力工不停转运货物。
朱鼎顺原先对百万人靠漕运生活不理解,跑了几趟才明白是他固有认知出了差错。
这年头的水道,就像后世的铁路、国道、县道,不仅自然河流通航,平原上全是历朝历代沟通的河渠。
每条河上都有很多水关,他们取消收税后,附属职能扩大,变成官府自营的便民机构,养着十几只牛,拉船攀坡,密集的地方三五里就有一个。
漕船进不了沟沟叉叉,舢板不允许占据运河航道,经济利益也不允许小船跑长途,这种把货物搬来搬去的行为,就像印象中的航运转汽运。
这就是大明朝的实际运输现状。
朱鼎顺此刻一身金纹蟒袍,站山顶了望运河,身后站着五位妻妾,再后面站着一群大官。
不管他们内心戏如何,面对穿正装的稷武王,朝臣总是下意识缩缩脖子,朱鼎顺昨日到安平后,与妻妾团聚没有召见任何属官,今日起床又立刻来到水泊边,还没开始谈事呢。
朱鼎顺观望的时间太长,众人忐忑不安得看向一旁无聊的宋裕本,示意他说句话。
大兴侯才不会出头,完全当没看见,宋裕竹明白了,到身边拉住手,亲昵笑着摆正绒皮帽,“夫君,山顶风大,我们下去喝酒暖暖身子。”
朱鼎顺瞥了她一眼,再回头看看众人,向属官招招手,几人立刻到身边。朱鼎顺指着远处忙碌的力工问道,“朝廷统计过有多少人靠运河做工,他们又养活着多少人吗?”
这种问题得孙传庭来答,“回殿下,具体人数不得而知,三十万漕工、十万漕兵,这只是主航道,若把南北四千里支流河叉加一起,最少翻一番,去年北地取消所有水关巡检,又翻一番,以臣估计,南北大明地界,至少两千万人靠运河生存。”
“呵呵,这就是江南威胁我们的底气,他们肯定想不到,取消人丁税,商品转运暴涨,漕运量反而翻番了。”
“是,以臣估计不止翻番,至少增加了三倍,尤其是黄河到京城的北段,各地漕船完全不够用。”
“我们从江南购买了多少粮食?”
“回殿下,花了三千万两,实际也就市价两千万两的粮食,各地官仓全部爆仓,我们压着不放粮,以免对北地民生造成伤害。”
“不放粮是对的,孤告诉过赵南星,朝廷所有的存粮加起来,必须够大明百姓吃一年,这是盛世底气,永远不能变。人口流动,运输量增加、物资增加,附属商品也会暴增,让小商号自营两年,我们该考虑收商税了。”
“是,殿下乾坤在握,臣等有幸。”
“可你们想过没有,这是运河最辉煌的盛况,也是最后的热闹。车船运输这种行业,劳动人口密集,又全是青壮,最容易产生小团体,民间的团体必然是帮会,会带来数不清的纠纷。如何治理并分散聚集的海量人口,是朝廷下一步重点处理的优先事项,全国大规模修桥、修路、建工坊该开始了,回朝后下一份邸报,让各省总督、布政使上报计划,明年修路开支,不得低于两万万两白银,每个县都得至少有一个工程,大明得马上进入基建大发展时代,以消化越来越多的人口。”
众人齐齐躬身,“殿下圣明,大明百姓之福。”
朱鼎顺走到卢象升旁边,对他笑笑,“卢大人,孤能知道,你为何不回家,不到南边任职吗?”
卢象升好像对问题有点意外,忽闪两下眼,耿直问道,“微臣是大名知府,没有朝廷调令,不会离开属地,没有原因。”
“呵呵,老实说,孤听说你的行为后,的确有一点不悦,官府对待百姓的集体行为,总是走极端,有的人装作看不到,有的人却想不分青红皂白快刀斩乱麻。”
“大王恕罪…”
朱鼎顺伸手制止他的解释,“你是对的,孤早说过,若孤当初遇到一个敢于担事的官员,我们根本到不了塞外,甚至活不下来,前尘往事既教训,大明绝不允许再有贼民。孤不了解实情,随性而为,向卢大人道歉,孤错怪你了,卢大人做的很好,杀鸡儆猴乃真善,永世不变的治民真理。”
卢象升顿时不知所措,“大…大王言重了,微臣万万不敢。”
“你必须敢!”朱鼎顺向最后面的叶廷秀招招手,等他到身边,对两人道,“孤不会指定两个钦差,但会安排监察使,榆园之类的贼民,他们是侠客,但也是土匪,肯定背负很多命案,百姓是百姓,犯罪是犯罪。有举必查,任何人都不能赦免,哪怕他是梁敏之类的头领,该问斩还得问斩,该流放还得流放。五千水军归叶大人调拨三月,三千锦衣卫归卢大人,从现在起,卢大人是冀鲁豫特派监察使,归治一切贼民,清剿一切土匪,任期同样是三个月。”
“殿下圣明,法不容情,匪就是匪,民就是民。”
朱鼎顺点点头,再次指指远处繁忙的水泊码头,“律法面前人人平等,这同样是为了促进、守护这一片繁荣,孤若赦免他们,就是在给即将到来的盛世挖坑。”
众人再次齐齐附身,“殿下圣明!”
朱鼎顺一撇嘴,扭头示意几位妻妾下山,突然看到两个亲卫风尘仆仆向山顶狂奔,到身前立刻下跪,“禀大王,袁太师昨日清晨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