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鼎顺还在睡梦中,马应试叫他起床赶路。
不应该吧?
时间完全估计错误,这些家伙如何确定自己说话的真实性?偷听谈话,不需要验证一下?
宋裕竹起身掀起墙上破烂的山水画,后面还有麻纸,再掀起来,是一个唢呐似的喇叭口,她瞬间明白了,锦衣卫密探更懂这些东西,嫃怒捶了男人一拳,默默下地洗漱。
朱鼎顺出门后,更加疑惑,密林中有三辆马车,每辆后面三十多名武师,马应试已等候多时,跳下来双手虚请,“张兄弟,每人可以乘一辆,也可以共乘,您做主。”
“用不着这么麻烦,咱们共乘就可以,没那么娇贵。”
马应试也不客气,请三人进车厢,他也坐到车厢口。
大板车,里面很大,还有厚厚的锦墩,朱鼎顺换了个舒服的位置,笑着问道,“马兄弟对张某很信任,这么快就决定带我去榆园?”
“有些人需要确定身份,那是他们眼光不高,档次不够,张兄弟不一样,您对兄弟们没有鄙夷的眼神,客客气气,不管什么身份,都是朋友,咱们先交朋友,不想说也无所谓,我们需要的是有能力的朋友。”
“哈哈,这可不像是江湖人。”
“能听说榆园,张兄弟也不是一般掌柜。”
“那可不一定,我还听说榆园只是个称呼,鲁西这样的地方至少十几个,大伙都叫榆园,不知我们去见那位头领?”
马应试停顿了一下,“凭张兄弟这句话,大概都可以见到,当然,您可能需要时间。”
“没关系,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朱三寨能做天下至强,那是大王一言九鼎,榆园一盘散沙,义气而为,侠以武犯禁,建议诸位不要挑战大王军威。”
“张兄弟多虑了,我们是贼,一群胆小自保的贼,论军太远。”
“那开州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张兄弟不信,大伙只不过与落籍的新户亲近一下,没想到刺激了知府大人,突然杀了过来,他杀了千余人,其余百姓落荒而逃。”
“亲近?怎么个亲近法?”
马应试又停顿了一下,“就是江湖规矩,认大哥。”
“聚众烧香?”
“大概是这样。”
“我很奇怪,开州不归濮州头领,而是范县做主?”
马应试一愣,“张兄弟如何得知?”
“昨晚我们住濮州,今日继续东去,这不是去范县嘛?不会是一直向东,出范县到兖州境内的寿张、阳谷,或者水泊梁山吧?”
“那倒不需要,就是去范县,我家头领照顾范县、濮州、开州三县百姓。”
“照顾?怎么个照顾法?聚众烧香拜大哥?”
“不,我们从不需要百姓供奉,张兄弟别误会,我们只是保证无人欺压良善,有冤能伸。”
“听起来不错,但也多事。听说你们习惯给自己取个江湖名号,我也有一个,马兄弟可以称呼鄙人为法外狂徒张三,武王亲赐。”
马应试这次停顿的时间很长,想明白了才缓缓抬头,“张兄弟有什么名号我们管不着,武王亲赐更是…让人羡慕,但我们不是以武犯禁的水浒梁山,您误会了,别一直嘲讽。”
嗯?!
朱鼎顺两眼一瞪,梁山水泊的人,不想提水浒?
马应试大概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我们是江湖人,讲究的是侠义,水泊梁山虽然也讲义气,但他们全部是逼上梁山的犯人,脑子里想得是酒肉为乐。您一直说水浒,是内心把我们当反贼,我们从来不反好官,更不反武王。当朝武圣取消人头税,兄弟们三省自由行走,日子很过很多。本来就是大明百姓,何来招降一说。”
朱鼎顺认真盯着他打量一会,“马兄弟是举人?”
“不,只是秀才,家中为某取这个名字的确是为了应试,可惜朝廷没好官,考不考也就那样。”
“呵呵,没好官,人云亦云的主观看法。”
“张兄弟认为武王麾下都是好官?”
“不,大王不需要好人做官,大王需要的是守法的能臣,好人做官不一定比坏人做官就好,无能才是祸。”
“有道理,果然是当朝武圣,气魄非凡。”
“哪里非凡?”
“能驾驭坏人做能臣。”
朱鼎顺哈哈大笑,“兄弟这个马屁不错,下次见到大王试试。”
此后两人再未谈话,双双闭目养神。
马车并不快,好像怕颠着他们似的,午后才到目的地。
朱鼎顺一路没有向外看一眼,就算马应试不在乎,他也严格遵守江湖规矩,面子都是相互的,否则马应试凭什么与他相谈甚多。
跳出马车后,被眼前的景象一愣。
荆榛榆棘,稠若比栉,车不得方轨,马不得驰骤。
密密麻麻的榆树一棵挨着一棵,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可通一辆马车,且已到尽头,光秃秃的树枝充满萧瑟的压抑,林中视线连十步远都没有,像置身巨大的山崖中,连呼吸都不通了。
“欢迎张兄弟到范县榆园,梁敏头领已等候多时,您别见外,头领受伤不能外出,请您移步。”
朱鼎顺从树林中随他前行大约百步,视线豁然开阔,只见树木之中整整齐齐的良田,三五亩一块,四周全部种有榆树。
马应试看他负手站在林边没有动,呵呵笑道,“附近共有十二万亩良田,全是历代祖辈开垦。”
朱鼎顺似乎在思考别的事,过一会才问道,“为何把田分成一块一块?中间还留有林木,岂非让鸟兽吃庄稼?”
“张兄弟好眼力,但没有林木无法形成土垄,涝灾的时候,一块田都躲不过,祖上留下来的规矩,大伙也没有去砍树。”
“哦,祖辈教训的很对。范县榆园是鲁西最大的榆园吧?马兄弟带我见最大的头领,其实不需要见所有头领对不对?”
马应试笑了,“张兄弟一看就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大人物。”
“鲁西缺各种生活物资,丰年自然可以售粮,最大的特产…是榆皮面?”
“没错,我们还真没有大片饿死人的情况。”
朱鼎顺叹气一声,“头领是梁敏,我们脚下就是榆园地道吧,我在大王军中见过一份奏疏,叫《剿抚十议》,压东西、推南北、捶左右、绝径路、毁禾苗、鼓敌仇、散党援、尽焚林、决河堤、埋巢穴,马兄弟以为如何?”
马应试面露惊恐,下意识后退两步,牙齿咯咯响。
朱鼎顺没有继续吓他,“请梁头领出来吧,我们谈谈再说如何合作,我不想骗你,十二万亩田,就算武王是圣人也无法接受,你们不交税,对天下百姓的不公,就不能算大明百姓,这是底线,恕张某无法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