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梃击案张差行凶之后,朱鼐钲是明朝第二个无通报、无奉召、无腰牌、无人领、无护卫,又能直通慈庆宫之人。
不过,比起张差在门口被拦下来,朱鼐钲更厉害,碰到禁卫就问路,直接来到慈庆宫正殿大厅。
朱由检和内阁早知道奉国将军入宫,老头在承天门金水桥站了好一会,护卫拉拽被他一一踹翻,闹这么大动静谁不知道。
身份严重不对等,没人敢去阻拦,更没人敢去盘问。
武王老师有决定性的影响力,那武王亲爹出场,再不济,也有绝对的搅局能力。
朱鼐钲今日穿着宗室的金纹蟒袍,这是他第一次穿天启皇帝赐的正式官服,面对一群红袍,很有威严。
站门口笑着扫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与他一样的蟒袍人身上,“小辈无礼,老子是你爷爷辈。”
朱由检酝酿了半天的气势,像被一针戳到肚皮,顿时一泄而空,就是个山野糙汉,老子和你有什么好说,轻哼一声,没有回话。
孙承宗硬着头皮拱手,“奉国将军入宫,不知有何指教,宗室前辈,更应该注意礼节。”
“礼节?列祖列宗没教过,你是谁?”
“下官孙承宗。”
朱鼐钲眼神一亮,“哦,我儿说你有大节,应该是朱明好官,怎么辞官了?”
孙承宗脸色一黑,“奉国将军来羞辱下官?”
“羞辱个屁,你辞官和老子有屁关系。老子是朱家在京城辈份最高之人,皇帝和储君中毒,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人追凶,敢动宗室夷三族,谋反诛九族,这么简单的祖训都忘了?一群懦夫。”
朱由检此刻皱眉道,“族爷来为禁宫主持公道?”
“天下人都应该主持公道,老子就不多事了。我来看望两位曾孙,朱明皇室怎么能稀里糊涂吃亏,帝系岂非沦落到我家这样的地步?争归争,斗归斗,皇室不容亵渎。”
群臣面面相觑,说的好有道理。
孙传庭好赖知道一点这位的做派,他的记忆中,朱鼐钲是有点无赖的老顽童,他再说下去让双方都很难下台,只好出列到身边躬身,“奉国将军,下官带您老人家转转,咱们就回去吧。”
朱鼐钲瞥了他一眼,“不是个好东西,也不知道我儿认为你有什么好。”
嘎~
孙传庭刹那像被掐住脖子,脸色涨红没吭出一个字。
朱鼐钲摆摆手,“曾孙在哪,老子去看望一下,一会还要去看望皇帝。”
面对众人的眼光,朱由检无奈只好给曹化淳使了个眼色。
曹大太监连忙躬身请朱鼐钲到后殿,一群人现在泾渭分明,走也不是,看也不是,一个个好尴尬。
曹化淳很快出来了,“殿下,奉国将军说他第一次入宫,恰逢午时,亲戚应该管顿饭。”
非信王阵营的人一躬身,立刻鸟作兽散,这种尬到极致的场景,他们可不会陪着。
朱由检再次冷哼,“内库艰难,孤没有宴会,一碗稀饭。”
孙承宗和周延儒觉得信王单独与奉国将军交流会生出争吵,两人都留下来陪着。
朱鼐钲出来了,抱着朱慈烺。
皇太弟精神不是很好,四周岁的孩子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一老一少到桌边坐下,信王也只好落座,周延儒刚想跟着孙承宗陪坐,朱鼐钲突然朝他一指,“滚出去,老子不和墙头草同桌。”
周延儒刷的一下,脸如猴腚。
朱由检不想听他们扯淡,隐晦摆摆手示意周延儒回避,后者万般委屈,只好躬身离开。
内侍给三人各上了一碗稀饭,两盘咸菜,朱慈烺则有一小碗鸡蛋羹。
朱由检抬手一请,“朝事艰难,怠慢族爷,您见谅。”
朱鼐钲摇摇头,笑呵呵端起稀饭,“没关系,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理解你。”
“哦?敢问族爷,怎么一样?”
“老子一门心思吃饱,想让儿子诞生孙子。你也一门心思继承家业,鼎顺不止说过一次,信王宵衣旰食、夕惕朝乾、鸡鸣而起、夜分不寐、从无宴乐之事。”
“呵呵,皇叔倒是对孤也说过。”
“是啊,我们蠢得一样,越想传承香火,越是个笨蛋,越是勤快,越被人耍的团团转。”
朱由检顿时咬牙,孙承宗淡淡说道,“食不言!”
朱鼐钲没有反驳他,三两下就呼噜噜喝完粥,然后…三人面面相觑。
信王以为他会离开,没想到朱鼐钲又拍拍肚子,“以前太饿养成的胃,吃完饭不把肚子喝起来,感觉像是没吃。”
孙承宗不以为意,招呼内侍上茶。
看着朱鼐钲咕噜噜喝了一杯,孙老头才说道,“奉国将军德高望重,有话可以明说,朝事繁杂,不便久留。”
“呸,朝事繁杂关你一个闲人什么事。老子既不德高,也不望重,你们就是怕我儿子,既然如此,一家人和睦相处不行吗?争来争去,流得都是朱家血,没什么意义。”
这话说到肉戏了,得朱由检来答,他犹豫半天,最终说道,“族爷,孤相信皇叔不会滥杀无辜,但他已无法回头,皇兄曾说过,皇叔是帝王为稳固皇权磨的一把刀,可惜这把刀太锋利,皇帝无法控制,别人更无法控制,包括…皇叔他自己也无法控制。”
“扯淡,老子和你说家事,你却说朝堂权力,还是私欲作祟呀,人都犯贱,贪得无厌,就是吃的太饱。”
话不投机半句多,朱由检不想和他说了,伸手虚请道,“内侍会带族爷到乾清殿,陛下已等候多时。”
“着什么急,陛下中毒久矣,这是事实,这位曾孙却是急病,看起来凶险,却没有一丝危险,别人不敢说不代表别人不会想,慈庆宫好一招苦肉计。”
嘭~
朱由检拍案而起,怒吼一声,“奉国将军,你血口喷人。”
朱鼐钲却缓缓摆手,“你别鬼叫,我儿说你很勤快,一心为了朱明。老子也相信儿子的判断,是别人利用你,杀我们朱家人。”
朱由检差点被他这‘朴素’的想法给闪断舌头,哭笑不得道,“族爷,您是实在人,我们以后再谈好吗。”
“老子好不容易入宫一趟,干嘛以后再谈?找不到凶手,老子就不出宫,敢杀皇族,谁给他们的胆子,当我儿刀不会杀人嘛?”
朱鼐钲说得杀气腾腾,双眼血红,显然非常愤怒,信王一瞬间以为看到皇爷万历,与孙承宗疑惑对视一眼,又缓缓落座,
“族爷想逼威远将军府麾下主动查找凶手?”
“是啊,你小子还不算太笨,他们打着大义的名份,先毒皇帝,后毒储君,就是为了立一个傀儡皇帝,是吧?这位孙大人?”
孙承宗冷哼一声,“奉国将军,癫狂撒泼找错了地方。”
“哈哈,被戳破算计,恼羞成怒了。”
朱鼐钲手舞足蹈大笑一声,又突然一脸惨白悠悠叹气,双眼竟留下两道血红,“朱明朱明,老子真后悔投胎皇家。皇帝,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称呼。”